林野盯着屏幕上的波形图,那沙沙的笔尖声像一根细线,从耳道一路缠到心口。
三天了,七十二小时,四十三次上传,《无声练习3号》像某种执拗的心跳,在寂静中反复叩问。
她没点开播放。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她怕听见母亲的声音——不是说话的声音,是那种更隐秘的、藏在呼吸与停顿之间的颤抖。
可她又无法忽视,声纹分析的结果像一道冷光劈进脑海:那段缓慢移动的书写节奏,竟与《让我们荡起双桨》的节拍高度吻合。
那是她童年唯一会唱的歌,也是周慧敏曾逼她练了整整一周钢琴伴奏的曲子。
每一个音符都浸着血丝,每一次重复都是惩罚。
可现在,这旋律却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不是琴键上的暴力,而是纸面上迟疑的摸索。
林野的手指悬在“追溯权限申请”按钮上方,迟迟未落。
她知道只要一点,系统就能定位IP,揭开H.M.的身份。
但她终究收回了手。
她不想揭穿。
她想让那个正在书写的人,自己走出来。
深夜的公寓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翻动的声音。
她打开“家庭声档”的后台代码界面,指尖飞快敲击。
她在管理员功能区新增了一个隐藏模块:所有书写类录音将自动生成盲文预览图,以点阵形式呈现原始轨迹。
这不是为了谁看懂,而是为了让谁“看见”——哪怕只是模糊地感知到,自己的痕迹已经被转化、被承接。
她知道母亲不会主动点开这个功能。
周慧敏一辈子都在回避“表达”,仿佛开口就是失败,落笔即是暴露。
可林野记得小时候发烧说胡话,醒来却发现枕头下压着退烧贴;记得高中晚自习回家,玄关总多出一双拖鞋,温度刚好。
她的爱从来不说,但一直都在,像雨前的湿气,悄无声息地渗进皮肤。
所以这一次,她不催,不问,也不等道歉。
她在“回音角”展厅最靠里的墙边,悄悄安置了一块软木板。
米白色的表面带着细微颗粒感,旁边配了一支盲文打字针和一叠可擦写蜡纸。
没有标识,没有说明,只在旁边的小茶几上放了一杯温茶,水汽氤氲,杯底压着一张折角的纸条:
“写坏了也没关系。”
江予安来布展时第一眼就看到了。
他站了很久,然后轻轻笑了。
“你不是在教她写字,”他说,声音低得像是怕惊扰什么,“你是在给她一个可以犯错的空间。”
林野没说话,只是把窗帘拉紧了些。
第二天清晨,周慧敏照例来了。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肩挎抹布包,脚步依旧僵硬,眼神依旧避着人。
可这一次,她在窗台前停留的时间更长了。
阳光斜斜切过玻璃,映出她指节上的老茧,在顶针边缘摩挲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挪开。
林野躲在帘后,屏息看着。
直到母亲转身离开,她才敢靠近窗台。
目光扫过地面时,心头猛地一颤——一本崭新的硬皮笔记本被遗忘在角落,封面空白,边角微微翘起。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掀开一角。
纸页内侧,有极浅的凸起点阵。
歪斜、生涩,像是用尽全力才摁下去的印记。
是盲文的“野”字。
那一瞬,心口的荆棘纹身忽然灼痛了一下,不是溃烂时的剧痛,也不是压抑时的闷胀,而是一种近乎苏醒的刺痒,仿佛新生的皮肤正试探着接触空气。
林野慢慢合上笔记本,把它放回原处。
她没有碰它,也没有提醒。
只是回到工位后,重新打开了“家庭声档”的投稿页面。
H.M.刚刚上传了今天的第一次录音,文件名仍是《无声练习3号》。
她点了保存,顺手刷新了系统日志。
片刻后,一行新记录跳了出来:
【用户H.M. 访问“盲文预览图”功能(隐藏状态),停留时长:47秒】
林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雨又开始下了。远处钟楼敲了六下,暮色渐沉。
她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新的录音,也不知道那支打字针会不会被触碰。
但她知道,有些门正在松动。
有些声音,终于快要破土而出。
深夜,城市沉入一片潮湿的寂静。
雨丝斜斜地敲在窗玻璃上,像某种迟疑的叩问。
林野蜷在书桌前,屏幕冷光映着她未卸的倦意。
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
【新录音上传:H.M. | 文件名:无声练习4号】
她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鼠标上方,迟迟没有点开。
这一次,文件附带一段原始波形图:起初是长久的空白,接着,三声短促而生涩的“咔、咔、咔”刺破静默——那是盲文针戳穿蜡纸的声音,力道一次比一次重,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阻力。
第三声落下时,波形猛然一颤,夹杂着一丝极轻的抽气,像是笔尖划破了手指,又像是心口突然漏跳了一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