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收到快递签收回执的第三天,晨光斜切进窗台时,她正坐在书桌前翻看“心跳暗码”的后台数据。
屏幕冷白的光映在脸上,像一层薄霜。
ID“H.M.”依旧静默——自那句“唱得不好,但我想试试”之后,再无动静。
她没问江予安有没有联系他母亲,也没翻旧账去查登录IP。
只是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会悄悄打开“藏声阁”,把那段一分四十七秒的录音调出来,音量压到最低,低到几乎融进呼吸里。
水声、跑调的童谣、远处断续的琴音……像一条隐秘的暗流,在寂静中缓缓淌过她的耳膜。
江予安察觉了。
某个凌晨,他从梦中醒来,听见床头传来极轻的哼鸣,是《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旋律,和那天晚上他在河边哼的一模一样。
他侧身看着林野闭着眼却眉头微蹙的模样,伸手关掉手机,声音很轻:“她需要的不是回应,是知道回应不会变成审判。”
林野没睁眼,只将脸埋进枕头更深了些。
可这句话,像一颗石子落进深潭,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
几天后,社区文化站发来邀请函,请她主持一期“家庭声音工作坊”。
起初她想推掉,这类活动总让她本能地退缩——太多亲密关系的裂痕会在声音里暴露无遗。
但临睡前,她忽然想起那盏漂远的素面白灯,碎瓷沉在瓶底,火光照亮水面的样子。
她提了个附加环节:无声对谈。
规则很简单:两人背靠背坐着,全程不说话,仅通过握手的力度变化传递情绪波动。
紧握代表痛苦或渴望,松开是释放或回避,颤抖则是无法言说的震荡。
设备会记录下皮肤电反应曲线,最终生成一张“情绪波谱图”。
报名名单上传那天,她正在厨房煮咖啡。
手机震了一下,附件打开,视线停在第三行——
周慧敏
名字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枚落进雪地的针。
她盯着看了很久,指尖悬在回复键上,迟迟没有落下。
最后只回了一条确认短信,语气平淡得近乎疏离:
“拖鞋我放在门口了。”
工作坊当天,天空灰蒙蒙的,空气里浮着细密的湿意。
林野提前两小时到场,调试麦克风、布置坐垫、测试生物反馈仪。
她故意选了角落的位置,背对着入口,耳机塞得严实,仿佛这样就能屏蔽某种即将到来的震颤。
九点整,人陆陆续续进来。
大多是母女、母子组合,有人笑着寒暄,有人拘谨地站着。
直到最后一分钟,门口才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慧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有些磨损,脚上是一双旧棉拖鞋。
她没带包,双手一直插在外套口袋里,走路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进门时低头换了鞋,动作迟缓而认真。
林野没迎上去,也没叫她。
只是透过设备屏幕的反光,默默看着母亲走到签到处,签下名字,然后坐在指定区域,低着头,一动不动。
活动开始前,主持人介绍环节,念到林野的名字时,全场鼓掌。
她站起来致谢,目光扫过人群,恰好与周慧敏抬头的一瞬撞上。
那一眼极短,却沉重如铁。
周慧敏迅速垂下视线,手指在膝上蜷了蜷。
“无声对谈”环节开始,配对随机抽签。
林野松了口气——母亲被分给了一个陌生女孩,二十出头,戴眼镜,神情温和。
她们背靠背坐下,手掌交叠。
监测仪启动,绿色曲线在屏幕上缓缓爬升。
起初几秒,周慧敏的手纹丝不动,僵硬得像块石头。
可当背景音乐响起——一段由孩子笑声、锅铲碰撞、电话铃声拼贴而成的生活白噪音——她的掌心突然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
她没抽手。
反而一点点收紧,指节泛白,指尖微微发抖。
监测曲线剧烈起伏,峰值冲高三次,又缓缓回落。
林野远远望着,心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她下意识摸向胸口,指尖隔着衣料触到那片荆棘纹身——竟毫无刺痛。
没有压迫感,没有窒息般的灼烧,甚至连惯常的闷胀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空旷,像风暴过后突然晴朗的天空。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母亲的情绪不再是单向倾泻的暴风雨,而是挣扎着伸出的触角,在黑暗中试探着,想要触碰一点真实的温度。
活动结束铃声响起,众人起身拥抱、交谈。
周慧敏慢慢松开女孩的手,低头整理衣袖,动作迟缓。
其他人陆续离开,她却没有走。
林野收拾设备的手顿了顿,余光看见母亲走向展厅尽头的一面墙。
那里挂着一张巨大的“声音地图”——用数百段社区居民的日常录音拼贴而成的声景艺术装置。
河流、鸟鸣、老人咳嗽、婴儿啼哭、自行车铃铛……层层叠叠,织成一座城市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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