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胃病复发的那个晚上,疼得蜷在沙发上像一只被遗弃的虾。
她抱着热水袋,额头渗出冷汗,手指发凉,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她本想给江予安发个“没事”,可还没打完字,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他提着保温桶进来,额发微湿,显然是冒雨赶来的。
打开盖子,是熬得绵软的白粥,米香混着姜丝的气息缓缓弥漫开来。
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张嘴。”
“我自己来。”她下意识抗拒,却因动作太急牵动胃部,闷哼了一声。
江予安没说话,只是把勺子稳稳送进她唇间。
他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
可越是这样,林野心里就越发慌——她习惯疼痛,习惯独自吞咽苦楚,甚至习惯了用文字把伤口剖开给别人看,但她从没学会如何安然接受一个人的温柔。
直到他去厨房洗碗时传来一声低低的抽气。
她冲进去,看见他右手手背泛着红痕,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瓷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你……烫着了?”
“没事,碰了下锅边。”他笑了笑,想藏起手,却被她一把抓住。
那一瞬间,林野怔住了。
那道红痕像是烧进了她的心口,荆棘纹身隐隐发烫,却不似以往那般尖锐刺痛,而是一种沉闷的、钝刀割肉般的酸胀。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明明可以躲开,却还是选择为她靠近火焰。
而她呢?
她会写十万字的创伤叙事,会在凌晨三点对着文档哭到失声,会把童年每一个羞辱的细节雕琢成小说里的血肉——可她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一顿饭。
没有一次,是出于爱,而不是逃避。
那天夜里,她站在厨房里,灯开着,四壁洁白,锅碗整齐排列,像一场从未开始的仪式。
她翻出手机通讯录,指尖滑过一个个名字,最终停在那个标注为“妈”的号码上。
心跳得厉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也许是因为江予安的手,也许是因为父亲电箱前佝偻的背影,又或许,只是因为她终于厌倦了总在讲述伤害,却不敢触碰修复。
电话接通了。
“妈。”她的声音干涩,“教我煮红豆汤。”
听筒那头一片寂静。
久到她以为信号断了,正要挂断时,才听见一声极轻的应答:
“明早六点,来我家。”
清晨五点五十分,林野站在老宅楼下。
天光灰蒙,空气里飘着潮湿的梧桐叶味。
她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窗帘未拉,厨房的灯已经亮了。
六点整,她敲门。
周慧敏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藏蓝围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灶台上摆好了红豆、砂糖、冰糖、小苏打,连滤网和计时器都已就位。
她没看林野,只冷冷地说:“红豆要泡三小时,现在泡,中午才能软。”
然后她开始示范淘洗、换水、浸泡时间的计算,语气像在给学生讲课。
每一个步骤都精确到分钟,每一句话都带着评判的锋利:“别图省事,不然豆子硬得咬牙。”“火候不对,整锅都废。”
林野低头听着,手指绞紧衣角。
她记得这种语气——小时候弹错一个音符,周慧敏就会用这样的语调说:“你是不是故意让我难堪?”
她搅拌时手抖了一下,汤汁溢出锅沿,蹭到炉灶发出“滋”的一声。
她本能地缩回手,肩膀绷紧,仿佛下一秒就会迎来一顿责骂。
可这次,一只粗糙却坚定的手突然伸过来,扶住了锅柄。
周慧敏的手背青筋凸起,指节粗大,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可那只手稳得出奇,轻轻一转就把火力调小,声音低了些:“火小点,人就不会慌。”
林野愣住。
她盯着母亲的手——那双手曾拍过她的脸,撕过她的日记,也曾在她发烧时彻夜敷冷毛巾。
可此刻,它只是稳稳地握着锅柄,像护着某种易碎的东西。
而这双曾无数次颤抖于成绩单与家长会之间的手,竟然没有抖。
反而是她的,在抖。
从那天起,她每周六清晨都会去老宅学一道菜。
周慧敏从不夸她,从不说“不错”“还行”,最多在临走时塞一张纸条进她包里:“盐多了一捏。”“绿豆要提前泡。”有一次她回家取落下的录音笔,推门进去,正撞见母亲坐在餐桌前,拿着她用过的勺子,抿了一口刚煮好的银耳羹。
老人嘴唇微颤,喉头滚动,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林野没出声,悄悄退了出去。
回到车上,她打开手机备忘录,按下录音键,低声说:
“今天,我看见我妈喝我剩的汤。”
她给这段音频命名为:《控制之外的温度》。
心口的金纹轻轻搏动,不是撕裂般的痛,也不是灼烧般的怨,而像有人隔着皮肉,极轻地拍了拍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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