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站在门口,指尖触到那焦黑的纸页边缘,心跳骤然停滞。
风从楼道尽头灌进来,吹得她发尾微颤。
快递盒还悬在半空,像一块烧尽的墓碑。
她认得这本子——牛皮纸封面右下角有一道月牙形划痕,是她十三岁那年用铅笔刀刻的,为了记住“被撕掉的第一篇日记”。
当时周慧敏当着全班家长的面念出她的私密文字,说这是“纠正思想偏差”,然后一把火点燃了它。
火焰舔上纸面时,她听见自己心口“咔”地裂开一声,像有根荆棘破皮而出。
可现在,它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内页竟还残存几行字迹,在炭化的纸纤维间倔强浮现:
“今天数学考了99,妈妈打了我。
我不敢哭,因为爸爸在厨房修水管。
我觉得心口长了刺。”
字迹稚嫩,墨水被水渍晕染过,像是当年的眼泪留下的印痕。
林野猛地后退一步,脊背撞上墙壁,喉咙里涌起腥甜。
心口的荆棘纹身骤然收紧,尖刺一根根扎进血肉,剧烈疼痛却不再溃烂流脓——相反,那些缠绕多年的漆黑枝蔓边缘,竟泛起一丝极淡的金光,如晨雾中初醒的露珠。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双温热的手臂已将她裹入怀中。
江予安不知何时出现在玄关,接过她手中摇摇欲坠的盒子,另一只手稳稳圈住她的肩。
他没说话,只是低首贴着她的发顶,掌心一遍遍顺着她后背抚下,动作轻缓却坚定,仿佛在压住一场即将喷发的地壳震动。
“别怕。”他声音很轻,“我在。”
不是“会好的”,也不是“过去了”。
他知道这些话对林野而言从来都是谎言。
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有人能承接住她体内翻腾的风暴,不逃、不劝、不评判。
良久,林野才找回呼吸的节奏。
她靠在他怀里,指尖仍死死攥着那本烧焦的日记,指节发白。
窗外阳光斜切进来,照见空气中漂浮的灰烬微粒,像一场无声的雪。
三天后,警方回电:寄件人信息为空,包裹是在城西一个废弃邮局投递的,附近无监控。
她不死心,调取老宅所在小区的旧监控录像,逐帧查看。
终于,在一周前凌晨两点十七分,画面角落出现一个身影——灰呢大衣,围巾遮面,身形瘦削佝偻,站在单元门前足足站了四十分钟,最后蹲下身,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信箱。
那背影……太像周慧敏了。
林野盯着屏幕直到眼睛干涩。
她想起母亲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她住院期间。
周慧敏拎着保温饭盒走进病房,打开却是冷透的青菜粥。
她说:“你爱吃这个。”可林野从十岁起就对青菜过敏。
她没吃,也没拆穿。
两人沉默坐了半小时,直到护士查房,母亲起身离开,临走前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那天之后,她们再没见过。
夜深了,林野坐在书桌前,手机屏幕亮着,通讯录停在“妈”字上。
她删了又输,输了又删,最终还是按下拨通。
铃声响到第五声,接通了。
“喂?”周慧敏的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滞重。
“是我。”林野嗓音绷紧,“我收到了一个快递……是你寄的吗?”
电话那头长久沉默,只有呼吸声断续传来。
“我没寄东西。”母亲终于开口,语气僵硬,“你爸修过那栋楼的电路……老房子线路老化,他常去帮忙。也许,有人顺手捡了灰烬。”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极轻,几乎被电流吞没:“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当妈。”
林野怔住。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割开多年结痂的伤口。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等她再抬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第二天清晨,她买了张回城南老宅的车票。
推开门时,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客厅中央,周慧敏跪在地上,手里握着砂纸,正一下一下地打磨一块木匾。
匾额上四个烫金大字:“严师出高徒”——那是她任教三十年时学校颁发的荣誉,曾被她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逼林野每天背诵三遍。
如今,那字迹已被磨得模糊不清,边角翘起毛刺,金粉洒落一地。
周慧敏的手指裂着口子,渗出血丝混进木屑。
每动一下砂纸,肩胛就轻轻一颤,像承受着某种看不见的重量。
“这字太硬了。”她头也不抬,声音低哑,“我想把它磨平。”
林野站在门口,背包滑落在地。
她看着母亲花白的鬓角,看着她弯曲的脊背,看着那双曾经打过她耳光的手,此刻正颤抖着试图抹去过去的印记。
她没说话,只是慢慢蹲下,在母亲身边坐下,伸手接过砂纸。
没有言语,没有拥抱。
只有两只手交替拂过粗糙的木质表面,扬起细小的尘埃,在阳光里旋转、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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