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秒后没人说话。
第四天清晨,林野是在“倾听者联盟”后台警报声中醒来的。
一条匿名帖悄然浮现于社区论坛首页,标题只有短短一句:“那三秒里,我听见我妈在哭。”没有头像,没有签名,发布时间精准卡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正是人类情绪最脆弱的生理低谷。
她点开附件,一段十二秒的音频自动播放。
背景是老式信灯熄灭时电流拉长的嗡鸣,接着,一缕极轻、极缓的呢喃从墙影深处浮起:“囡囡……回来吃饭。”声音苍老得几乎不成调,却像一把锈钝的钥匙,猛地插进记忆锁孔,转不动,却刮得心口生疼。
林野把录音导入“光迹档案”,标记为“非视觉记忆”。
这类数据本该归入边缘缓存区,但她多看了一眼波形图——就在老人开口那一瞬,全城三千七百二十一盏信灯的电压波动出现了0.3秒的微弱同步,幅度不足额定值的千分之五,若非她的心口荆棘在那一刻隐隐发烫,几乎无法察觉。
这不像故障,倒像某种情绪共振留下的指纹。
江予安看到数据时正坐在她对面,手指停在咖啡杯沿。
“声音比图像更难被系统识别,”他说,“但也更容易被当成噪音删除。”他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气象事实,可林野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曾告诉她,母亲自杀前最后一通电话,只留下十五秒的呼吸声,后来被接线员判定为“无效通话”直接清除。
“如果光会痛,”她忽然问,“声波会不会记得?”
江予安没回答。
他的眼神落在她左胸衣料下若隐若现的纹路——那片由黑刺藤蔓缠绕而成的荆棘,最近不再蔓延,却时常泛起暗红,像被看不见的火燎过。
第二天巡检途中,林国栋在永宁路第三配电箱发现了异常。
信灯底座螺丝被人撬动,内部空腔塞满了折叠纸条,纸面粗糙,字迹歪斜,有的用铅笔,有的竟是圆珠笔反复描画直至纸背凸起:
“我想念她的方式是烧菜。”
“我跪着擦地时最像我爸。”
“昨天梦到她叫我小名,醒来枕头湿了。”
他没清理,也没上报市政维保系统。
而是将每一张拍照存入那个贴着“林家老账”标签的U盘,回家后打开尘封多年的惠普喷墨打印机,一页页打印出来,晾干墨迹,再一张张贴在自家配电房内墙上。
墙皮早已斑驳,如今却被这些手写告白层层覆盖,像一座沉默的祭坛。
林野撞见时,父亲正踮脚贴一张写着“我没哭,只是眼睛进风了”的纸条。
她愣住:“为什么不交给‘情绪滤片工作坊’?他们可以数字化归档……”
林国栋摇头,动作很轻,却坚定。
“有些话,不该进系统。”他说,“进了就不真了。”
那一刻,林野忽然明白,父亲在建一个“看不见的档案馆”。
它不联网,不备份,甚至拒绝被看见。
它只收那些不敢见光的心事,藏在城市脉络的夹层里,靠体温和锈铁的味道活着。
当晚,她在草稿文档敲下新计划名称:“声隙”。
方案很简单:让居民用三十秒语音留言替代传统滤片内容,通过信灯内置微型扬声器,在断电重启瞬间以低频播放,音量仅够贴近灯体才能听见。
这不是广播,不是展览,而是一次近乎私密的耳语。
她担心市政以“噪音扰民”为由叫停,决定先在废弃的老纺织厂试点。
那里仍有十二盏老式信灯维持基础照明,守灯人多是退休工人,平均年龄六十八岁。
江予安来帮忙调试设备。
当最后一个节点接入电路,他忽然说:“这像不像你小时候,把耳朵贴在日记本上听自己心跳?”
林野怔住。
那是她唯一能确认“我还活着”的方式。
在周慧敏撕毁日记后的无数个夜晚,她蜷缩床角,把薄薄本子紧压胸口,屏息倾听纸页间是否还残留一丝搏动。
哪怕只是幻觉,也好过彻底的死寂。
现在,她要让整座城市的伤口学会低语。
首个“声隙”即将上线的那个傍晚,林野独自站在厂房中央。
十二盏灯静默伫立,像十二个等待吐露秘密的容器。
她将第一段测试音频导入系统——正是那句“囡囡回来吃饭”。
电流轻微震颤,灯壳微温。
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知道有些人,一辈子都没人问过他们有没有痛过。
而现在,至少有三秒,世界愿意安静下来,听一听那些曾被当作噪音的声音。
那三秒后没人说话。
首个“声隙”上线的当晚,空气里浮动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静。
十二盏老式信灯在废弃纺织厂斑驳的穹顶下亮起微光,像是被唤醒的沉睡者,呼吸缓慢而沉重。
林野站在中央,指尖冰凉,掌心却沁出汗意。
她不知道这三秒会带来什么——是嘲笑,是举报,还是像那条匿名帖一样,悄然掀起一片无人察觉的情绪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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