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在凌晨两点十七分睁开了眼睛。
窗外没有月光,只有一片沉沉的暗。
她躺在床中央,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钉住,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艘纸船——她用旧稿纸折的,边角还沾着几粒橡皮屑——此刻应该已经躺在配电房冰冷的水泥地上了。
她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看见,会不会捡起来,又会不会读懂上面那句:“你修的灯,我一直看得见。”
不是感谢,也不是原谅。
是承认。
承认他曾存在过,哪怕是以沉默的方式;承认那些夜里忽明忽暗的灯光,曾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安稳;承认她恨过他躲进走廊抽烟的背影,却又在每一次停电时,本能地望向配电房的方向。
她翻了个身,心口那道荆棘纹身隐隐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苏醒。
这感觉陌生又熟悉——不是疼痛,也不是灼烧,而是一种近乎羞怯的悸动,仿佛伤口开始结痂时那种微痒。
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穿衣,没吃早餐,也没给江予安发消息。
她绕远路走向老街尽头的配电房,脚步越来越慢,越接近就越怕——怕台灯不在,怕一切只是梦,怕自己又一次误解了那个从不说爱的男人。
可当她转过巷角,看见那盏绿色帆布灯罩静静摆在台阶上时,喉咙猛地一紧。
它回来了。
漆面剥落依旧,底座歪斜如旧,灯罩边缘贴着一张崭新的标签,字迹笨拙却认真:“修好了,不闪。”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灯罩上的裂痕。
童年记忆瞬间涌来:那年暴雨夜跳闸,整栋楼黑成深渊,只有这盏台灯靠着应急电池撑了半小时。
她蜷在桌前写作业,听见隔壁孩子哭喊“我怕”,而她却异常平静——因为她知道,只要灯还亮着,爸爸就在附近。
而现在,她的指腹触到一道新划痕,位于旧裂口边缘,细而深,像是工具用力修正时留下的痕迹。
她忽然怔住。
这不是一次修好的。
他是反复修了无数次。
指甲掐进掌心,眼眶发热。
原来他记得这灯会闪,记得她讨厌闪烁的光,记得她曾因光线不稳导致偏头痛请假三天。
这些琐碎,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可他竟藏进了十年的沉默里。
当天下午,阳光斜照在社区公告栏上,一张手写通知钉在角落:“老街电路检修,夜间局部停电。”
林野路过时脚步一顿。
不远处,林国栋正蹲在电箱前,低头记录线路图,工装袖口磨出毛边,沾着洗不掉的旧灰。
他头发已花白,弯腰时脊背微微佝偻,但动作依旧利落。
她本想上前说话,脚步刚动,却见他从工具包里掏出一小卷透明绝缘胶带——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她小时候用来贴母亲相框裂痕的同款胶带。
蓝色边缘,半透明,撕开时会有轻微粘滞声。
她曾以为没人注意过这个细节,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执念于那些破碎又修补的东西。
可现在,他正小心翼翼地将胶带一圈圈缠上一根松动的接线,动作极轻,像在包扎伤口。
她没出声。
她不敢。
转身离开时,心口那道浅痕微微发烫,荆棘的轮廓似乎淡了些,不再刺入血肉,而是浮于皮肤之上,如同记忆被重新命名。
当晚停电如期而至。
整条街陷入昏暗,路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唯有巷口传来微弱的光亮。
林野坐在公寓书桌前,借手机微光照着手稿《共坠者》最后一章。
突然,窗外亮起一束暖黄的光——稳定、柔和,毫无闪烁。
她抬头,看见那盏修好的台灯被人搬到了路灯下,放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照亮了一小片空地。
电线从配电房拉出,接在一个临时插座上。
林国栋站在灯旁,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小册子——是她小学时画的《儿童电路图》,背面还有她稚嫩的笔迹:“爸爸教我认火线和零线”。
他低头看着,嘴唇微动,似乎想复述什么,却又停住。
她推门而出,凉风扑面,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
他听见动静,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说了一句:“怕你写东西黑。”
然后便转身走向下一个电箱,身影融进夜色。
她站在原地,暖光洒在脸上,心口那道荆棘纹身竟如呼吸般明灭起伏,像一颗终于学会跳动的心脏。
远处街角,一道人影静静伫立。
江予安不知何时赶来,望着林野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久久未语。
他没有呼唤,也没有靠近,只是缓缓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
掌心温热,无言胜有声。
他们并肩走回公寓,途中经过一家便利店,玻璃门内灯火通明,映出两个依偎的身影。
江予安赶来时,正看见林野望着远去的背影发怔。
夜风穿过巷口,吹起她额前碎发,也吹动了那盏台灯下微微晃动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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