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清晨,空气里浮着湿漉漉的泥土味,巷子石板路泛着幽光。
林野站在那扇斑驳的铁门前,指尖悬在半空,迟迟没有叩响。
门却自己开了。
陈伯拄着拐杖立在门口,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的皱纹堆出笑意:“我就知道,你们会回来。”
他侧身让开,动作缓慢却坚定,像推开一段尘封的时间。
屋内陈设未变——那张磨损严重的米色布艺沙发依旧靠墙摆放,扶手边缘裂了口,露出棉花般的絮状物;墙角绿萝攀在旧书架旁,叶片厚实油亮,竟比当年更茂盛了些。
“这盆,从没死过。”陈伯轻拍花盆,“和人不一样,它记得浇水就行。”
林野走进去,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什么。
她伸手抚过沙发扶手,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布料纹路。
就在触碰的瞬间,心口那道月牙形的荆棘纹身微微一颤——
她“感觉”到了。
九岁的自己蜷缩在这里,校服袖口还沾着粉笔灰,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嗡鸣不止。
周慧敏的声音像刀片刮过耳膜:“你丢不丢人?全班倒数第三!”而林国栋坐在对面椅子上,低头抽烟,烟灰落了一裤腿也没抖。
也是在这里,她第一次说出“我想死”。
可没有人听见。
除了现在这个空间里残留的情绪印记——它们从未真正消散,只是被时间掩埋。
而她的金手指,正将那些沉默的呐喊一一唤醒。
她转头看向江予安。
他也正望着沙发,站姿笔直,一如七年前初见时的模样。
白大褂换成了灰色毛衣,可眉宇间的克制未曾褪去。
“那时候,”陈伯倚着门框笑,“他站得笔直,像在守护什么。现在……倒像个等罚的学生。”
江予安抬眼,神情微动,没反驳。
林野在他身边坐下,两人之间留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不多不少。
她从包里取出那只老旧录音笔,金属外壳有些发烫,像是刚被人握了很久。
按下播放键。
电流杂音后,是昨夜那段混响的梦语——交错重叠的声音,分不清是谁先开口:
“别怕。”
“我在。”
“你说句话啊……”
“我爱你。”
每一个字都像落在水面的雨滴,在林野心头激起涟漪。
她侧脸看他,发现他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我不记得我说过最后那句。”他曾这样说。
此刻他又皱起眉,声音低下去:“……为什么我们都不记得?”
“因为太深了。”林野忽然笑了,笑容很轻,却带着释然,“深到记忆自己选择了逃。可身体记得——我的胸口还在烧,你的手也在抖。”
他垂眸,看见自己的指尖确实在微微颤动。
她握住他的手。
掌心相贴的刹那,心口的月牙与他手腕内侧那道旧疤同时泛起微光,暖意流转,如同血液重新奔涌。
墙上忽有影子晃动。
一道模糊影像浮现:九岁的林野捂着脸哭泣,七岁的江予安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跪在地上。
两个孩子隔着二十年光阴,隔着生死与沉默,缓缓抬起手,朝着彼此的方向伸去。
没有对话,没有声音。
只有两双眼睛里同样的无助,在时光两端静静交汇。
良久,江予安开口,嗓音沙哑:“我……一直留着梦境笔记。”
林野没说话。
“不是把你当案例。”他盯着地板裂缝,一字一句,“是怕忘了你最痛的样子。我怕有一天,我也变成那个‘看不见你的人’——就像我爸对我妈那样。”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游。
林野摇头:“可你忘了,我也怕。怕你只看见我的痛,就再也看不见我其他的样子。真正的看见……是连沉默都懂。”
她松开手,从包里拿出那本边缘卷曲的日记本,封皮上写着《荆棘摇篮》初稿字样。
她把它推到茶几中央,正对着他。
“从今天起,”她说,“我们写同一本。”
风从窗缝钻入,吹动纸页翻动,发出细碎声响。
绿萝的叶子轻轻摆了摆,像在点头。
江予安看着那本日记,许久,终于伸手覆上。
阳光洒落,映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第七次咨询的录音设备是陈伯提供的,一台老式磁带机,漆面斑驳,旋钮边缘磨得发亮。
它被安放在茶几中央,像一座微型祭坛,供奉着即将袒露的残片人生。
林野盯着那两枚缓缓转动的磁头,心跳随着机械的嗡鸣逐渐同步。
她没说话,只是将手伸进外套口袋,确认了那支笔还在——不是录音笔,而是一支早已干涸的钢笔,笔帽上有道细裂痕,是九岁那年周慧敏摔碎她的作业本时,她从纸堆里偷偷藏起的唯一遗物。
“准备好了吗?”江予安问,声音很轻,像是怕惊走屋内漂浮的旧时光。
她点头,又忽然抬头看他:“我们不说‘治愈’,也不说‘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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