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在一阵昏沉的冷热交替中醒来的。
窗外天色灰暗,雨点断续敲打玻璃,像谁在远处轻轻叩门。
她睁开眼,鼻腔堵塞得厉害,喉咙干涩如砂纸摩擦,额头上还残留着低烧的余温。
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水,边缘凝着水珠,旁边是一碗面。
她愣了几秒。
那是一碗葱油拌面,油已经凝成半透明的薄脂,浮在泛黄的面条表面。
葱花蜷缩发黑,却被刻意摆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耳朵一长一短,身子歪斜,但轮廓分明,是五岁那年她在母亲生日贺卡上画过的图案。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记忆深处翻涌出那个夜晚:高烧到三十九度,她蜷在沙发上抽泣,周慧敏站在厨房里,动作生硬地倒油、烧锅、下面条。
没有汤,没有菜,只有这一碗干巴巴的拌面端过来时,她说:“吃这个,能退烧。”然后转身就走,连碗都没收。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母亲为她下厨。
林野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心口——那里,荆棘纹身早已化作一片灰烬般的旧痕。
她没有启动金手指,可就在触碰到那碗面的瞬间,一行字竟自动浮现于意识之中:
“我练了七次,才摆成这样。”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不是通过系统感知的情绪,也不是写作时抽取的创伤碎片,而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仿佛三十年的沉默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有光漏了进来。
她闭上眼,眼眶发热。
不是因为感动,而是震惊。
她从未想过,那个永远追求“正确”的女人,会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形状,反复练习七次。
那天下午,她拨通了王桂香的电话。
“阿姨,我妈……以前会做饭吗?”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传来一声苦笑:“你妈啊……她妈卖她那年,才十四。那天她在灶台前给弟弟煮蛋,锅烧干了,火燎到了袖子,她吓得扔了铲子躲角落。她妈抄起火钳就砸下来,打断了她三根手指。”
“后来呢?”林野声音很轻。
“后来?她从医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站上灶台,一根手指不能弯,就用另一只手压着切菜。她说——‘绝不让软弱毁掉家人’。”王桂香顿了顿,“可她忘了,有时候,软弱才是爱开开始。”
林野握着手机,久久没说话。
原来如此。
母亲一生都在对抗失控,而温柔,在她眼里,是失控的前兆。
她把爱藏进成绩、纪律、规矩里,因为她相信,只有“正确”才能保护人。
可她不知道,孩子要的从来不是完美的答案,只是一个愿意笨拙尝试的母亲。
傍晚,她撑着身体坐到客厅沙发,打开平板,点了《荆棘摇篮》的有声书。
低哑的女声缓缓流淌:“我妈打我那年,我才八岁。她因为我数学考了99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扇了我一耳光。我跪在地上捡试卷,血从嘴角流下来,但我笑了。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在笑,她就不会再打第二下。”
录音继续播放,屋内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
厨房的门突然开了。
周慧敏站在门口,围裙还未解下,手里攥着一块湿抹布,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盯着林野,嘴唇微动:“……你真记得那晚?”
林野关掉音频,点头。
空气凝固了几秒。
母亲没有解释,没有辩驳,只是转身又走进厨房。
锅碗碰撞的声音响起,水龙头哗哗流动,接着是油入锅的细微爆响。
十分钟过去,她再次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新面——热气腾腾,酱色均匀,葱花剪得细碎,拼成另一只小兔,比早晨那只更工整些。
“你……趁热吃。”声音极轻,像是怕惊醒什么沉睡的兽。
林野接过碗,没道谢,也没夸赞。
她低头吹了口气,说:“妈,下次少放点酱油,我胃不好。”
周慧敏怔了一下,随即极轻微地点了头。
嘴角似乎动了动,像风吹过枯枝的微颤。
那一夜,林野睡得很浅。
梦里全是童年片段:钢琴前滴血的手指、被烧毁的日记本、医院走廊里父亲蹲在地上抽烟的身影……最后定格在那盏老台灯上,灯泡亮了,暖黄的光洒满房间。
清晨醒来,她发现那碗新面已被收走,碗底压着一张便签纸,字迹僵硬却认真:
“药在冰箱第二层。”
她望着那张纸,忽然觉得胸口那片荆棘灰痕微微发烫——不是痛,而是一种久违的、类似生长的感觉。
当天夜里,江予安发来消息:“你妈妈正在学着投降,而你终于允许她失败。”
她回了个“嗯”,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楼下的路灯依旧空荡,风穿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响。
她忽然注意到信箱口露出一角纸片,像是被人悄悄塞进去的。
她披衣下楼,取出那张折叠整齐的A4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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