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切过窗框,落在林野的指尖。
她站在美术馆的玻璃门前,呼吸微微一顿。
海报上的字迹极淡,像是被水晕开的墨:“情绪留白:那些未被命名的瞬间”。
下方浮着一行小字——参展艺术家:林野。
没有头衔,没有修饰,只有名字,安静地嵌在灰白背景里,像一句迟到了二十年的回应。
她推门而入。
展厅以冷色调为主,墙面是低饱和的灰与米白,灯光刻意压得柔和,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空气中飘着极淡的檀香,混着纸张与旧布料的气息——那是唐薇特意调配的记忆气味装置。
林野的脚步很轻,像踩在自己童年卧室的地板上,生怕吵醒某个正在挣扎的灵魂。
《她没哭》被置于中央展台,无框悬挂,四周留出大片空白。
画中是背影:一个小女孩蜷坐在餐桌旁,母亲的剪影立于厨房灯下,手握汤勺,却并未回头。
整幅画只用铅笔勾勒,线条克制到近乎枯瘦,唯有小女孩肩胛骨之间,藏着一道极细的裂痕式留白——那里本该有眼泪,却被彻底抹去。
林野盯着那道空白,胸口忽然一紧。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角落里的身影。
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姿僵硬,像一棵尚未学会弯曲的小树。
她站在《她没哭》前已许久,目光钉在那片空白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磨损的边角。
然后,她抬起手,轻轻点向画心——那个空无一物的位置。
“阿姨在这里。”她说,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像一根针扎进寂静。
身后传来脚步声,唐薇走近,蹲下身,语气温和:“你说……阿姨在哪里?”
女孩摇头,“她把声音藏进白里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就像我藏作业本。”
林野猛地一震。
她几乎要上前,却又生生止住。
血液在耳膜里轰鸣。
她忽然想起监控画面里那个夜晚:母亲独自走到河边,放下那只折得歪斜的红纸船。
镜头拉近时,她看见周慧敏对着流水张了张嘴——嘴唇开合,喉结微动,却没有一丝声响逸出。
风掠过她的发梢,像一场无人听见的告别。
原来不是冷漠。
是恐惧早已蚀穿了发声的本能,连呐喊都成了奢侈的妄想。
当晚,林野翻出一本全新的牛皮笔记本。
封皮素净,内页微黄,像是能承接所有残缺的语言。
她在扉页写下一句话,笔迹平稳而温柔:
不必完整,不必正确。
第二天傍晚,她将本子放在母亲书桌的正中央,像放置一块祭石。
次日清晨,她悄悄回来。
书房门虚掩着,阳光斜照进来,落在摊开的日记本上。
第一页,只有五个字:
1998.3.12
那是她的生日。
下面是一个句号。
圆润、完整,却被反复描黑,墨迹层层叠叠,深得几乎要穿透纸背。
它不像结束,更像一次漫长的挣扎后,终于落下的锚。
林野静静看着那个句号,眼眶发热,却未流泪。
她没有把它贴在心口吸收痛感,也没有合上带走。
只是轻轻抚平纸页边缘的褶皱,然后将本子放上了书架最外侧——那里光线最好,风吹得到,雨淋不着。
深夜。
周慧敏独坐书房,台灯昏黄,映出她额角渗出的冷汗。
那本新日记摊开着,她再次提笔,写下两个字:
野野。
钢笔尖刚落下,手腕骤然剧痛,仿佛有铁丝从肌腱深处绞上来。
她咬住下唇,冷汗滑进衣领。
耳边响起父亲的声音,干涩而冰冷:“写字是给外人看的,心事烂在肚里才安全。”
她猛地抬手,将笔折成两截,金属笔夹崩飞出去,在木地板上弹跳两下,滚入阴影。
但她没有合上本子。
那两个字仍留在纸上,墨迹未干,微微颤抖,像一道不肯愈合的伤口,在寂静中无声呼吸。
窗外,山茶花的新芽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嫩绿中透出一点血色般的红,像是谁悄悄埋下的证词。
林野躺在床上,窗帘未拉严,城市灯火透过缝隙,在天花板投下一缕浮动的光影。
她闭着眼,意识沉浮,不知何时滑入梦的边缘。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垠雪原上,脚下是无数本空白日记,层层叠叠,铺满天地。
风起时,纸页翻动,发出沙沙轻响。
她弯腰,翻开其中一本。
刹那间,黑血从纸面缓缓渗出,顺着指尖爬上来,温热而沉重。
她猛然惊醒,心跳如鼓,窗外夜色浓稠,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林野惊醒时,冷汗浸透了睡衣的领口。
窗外的城市依旧沉默在夜色里,只有远处高架桥上偶尔掠过的车灯,在天花板划出短暂而冰冷的光痕。
她抬手按住心口——那枚自幼随情绪生长的月牙形荆棘纹身,此刻正传来异样的刺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