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站在孙医生办公室外,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缕午后斜阳,灰蒙蒙地铺在地板上。
她手里攥着那封没有署名的牛皮信封复印件,指节泛白。
三天前母亲留下的那张便签还在她包里,纸面已经被体温烘得微潮,“换盆,土要深”六个字像某种暗语,沉甸甸压在胸口。
门开了。
孙医生年近五十,鬓角斑白,眼神却清亮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他看了眼林野的名字牌,微微点头:“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林野一怔:“您……知道我会来?”
“不是我知道,是你母亲的眼神告诉我的。”老人缓缓坐下,从柜子里取出一份泛黄的档案袋,边打开边说,“周慧敏外婆,陈玉兰,住院长达七年。最后三年,她几乎失语。”
他推过一页病历,字迹潦草,墨水褪成褐色。
林野低头读着,呼吸渐渐变浅——
“患者长期沉默,拒食、拒药,夜间频繁惊醒,反复做出挖掘动作。问其缘由,摇头不语。临终前三日突然清醒,抓护士手,只说一句:‘别让我闺女……也变成哑巴。’”
林野的手指顿住。
她继续翻页,附录夹着一张老式拍立得照片:病床上的老妇人瘦骨嶙峋,双手蜷曲如枯枝,指甲缝里塞满黑泥,像是刚从土里扒出来。
“她说自己梦里总在挖墙。”孙医生声音低缓,“她说,当年被埋掉的眼泪,都藏在墙根底下。她要一寸寸挖出来,哪怕一辈子也挖不完。”
林野猛地抬头,心口一阵刺痛。
那道月牙形的荆棘纹身忽地发冷,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下意识伸手按住胸口,指尖触到的不是皮肤,而是某种更虚无的东西——仿佛有一片真空正从纸页中渗出,无声吞噬着所有呐喊与回应。
那是二十年无人倾听的重量。
是比哭声更沉重的静默。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母亲为何从不流泪,为何总用最尖锐的语言代替柔软的话语,为何宁愿烧毁日记也不愿听见女儿说“我不快乐”。
因为她早已活在一个声音被掐断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是从她的母亲开始崩塌的。
当晚,林野坐在书桌前,翻开新买的日记本。
封面素白,内页粗糙,她一笔一划写下扉页赠言:
“不必完整,不必正确。”
她把本子轻轻放在母亲惯坐的书桌角落,旁边还放了一支磨秃了笔尖的钢笔。
没留字条,也没提要求。
就像那天她寄出信封时一样——有些话,不需要接收者立刻回应,只要它曾存在过,就已是一种破冰。
两天后,她回家。
夕阳穿过阳台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格子般的光影。
空气中有种异样的安静,连钟摆声都显得小心翼翼。
她走向书桌。
本子摊开着。
第一页写着:1998.3.12——她的出生日。
后面只有一个句号。
但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句号。
它被反复描黑,层层叠叠,墨迹晕染成一团浓稠的黑洞,仿佛执笔者曾无数次落笔又停顿,想写千言万语,最终只敢留下一个封闭的终点。
林野颤抖着将本子贴于心口。
就在那一瞬,金手指猛然发动。
一股剧烈的情绪抽离感袭来,像有人硬生生剜去一段记忆。
她踉跄后退,扶住墙壁才没摔倒。
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江予安坐在心理咨询室的窗边,阳光落在他眉骨上,他笑着看她,说:“你知道吗?你皱眉的样子,特别像在写诗。”
可下一秒,那笑容消失了。
时间、地点、语气……全都模糊了。
她拼命回想,却发现那段记忆像被白纸覆盖,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轮廓。
她失去了一段关于他的温暖。
为了填补母亲的空白,她付出了代价。
深夜。
书房灯还亮着。
周慧敏独自坐在书桌前,额头沁出汗珠。
她盯着空白稿纸,手中钢笔悬在半空,笔尖微微颤抖。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墨水流淌的声音。
她终于落下第一笔。
两个字:野野。
可就在笔画完成的刹那,手腕猛地一震,剧痛如电流窜上肩颈,仿佛有谁在黑暗中死死攥住了她的神经,不肯松手。
深夜的风从阳台缝隙钻进来,带着初春湿冷的泥土味。
林野蜷在床沿惊醒,额角沁出薄汗,梦里那片无垠雪原仍在眼前——一页页空白日记如碑林般竖立,她每掀开一册,纸面便裂出血线,黑血蜿蜒成字,却是她认不得的语言。
最深处那一本封皮上,赫然写着“妈妈”。
她下意识按住心口,指尖触到月牙形的荆棘纹身时,一阵刺骨寒意骤然炸开。
第二层环纹出现了细密裂痕,像被无形之力强行撑裂的冰面,裂缝中渗出微弱腥气,仿佛有血正从她的记忆深处缓慢蒸发。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唐薇的消息安静地躺在对话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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