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河面浮着一层薄雾,像未散尽的梦。
林野裹紧外套,踩着湿漉漉的石阶走下岸边,鞋底在青苔上打滑了一下,她扶住桥墩才稳住身子。
昨夜那只纸船逆流而去的画面仍悬在眼前,老陈那句“这怨……像极了我当年恨自己”在耳中反复回响,像一根细针,轻轻挑开了她心口结痂多年的膜。
她本没打算再来。
可天刚亮,念头就压不住地冒出来——那七只纸船,是她回家后陆续折的。
每一只都写着一个字:“痛”“怕”“羞”“空”“冷”“累”“恨”。
她曾以为放进河里,就能让它们漂远、沉没、消失。
可现在,她必须亲眼看看,它们究竟去了哪里。
桥洞下的水流缓慢,淤泥堆积处缠着枯枝败叶。
林野蹲下身,目光一寸寸扫过水面。
七只白纸船,整整齐齐卡在桥墩缝隙间,像被钉住的蝴蝶,动弹不得。
有的已被水浸得发软,边缘卷曲,却始终没有碎裂,也没有顺流而下。
她伸手探入水中,指尖触到第一只船底时猛地一颤。
刻痕很浅,几乎难以察觉,但确确实实存在:“救我别走。”
不是写上去的,是用尖锐物一笔笔划出来的,带着某种近乎执念的力道。
心口忽然一阵灼热,仿佛有火焰顺着血管烧上来。
那片由荆棘纹身凝成的月牙形晶体骤然发烫,像是要从皮肉里挣脱而出。
记忆碎片如玻璃炸裂般涌入脑海——江予安坐在咨询室靠窗的位置,黄昏的光落在他睫毛上,声音低而清晰:“当一个人把救赎押在你身上,其实是在拒绝自救。”
她猛地抽回手,呼吸一滞。
原来如此。
这些船不是被困住了,而是……写信的人根本不想让它们走。
他们写下“救我”,却又亲手将希望卡死在桥墩之间。
他们渴望被看见,却又恐惧真正被救起。
就像她曾经躲在日记本里哭诉,却又怕被人读到;就像她在小说里剖开血肉,却总在结尾给角色安排一场无法逃脱的坠落。
这不是漂流,是求救与逃避的共谋。
林野怔坐良久,直到晨风刮得脸颊生疼。
她缓缓从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每只纸船尾部,沿着木纹轻轻刻下一行极细的小字:
“你值得自己走完这段路。”
字迹微小,却坚定。像一次轻声的推拒,也像一句温柔的放手。
她将船一只只重新放入水中。
这一次,河水仿佛有了回应,轻轻托起它们,载着那些沉甸甸的名字,缓缓向下游流去。
没有停滞,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向前。
她望着远去的船影,忽然觉得心口那股常年盘踞的胀痛,松了一寸。
几个街区外,林小雨站在社区活动中心门口,手里攥着一只小小的纸船。
船身是淡蓝色的,折得歪歪扭扭,里面写着一句话:“我梦见林野消失了。”这是她昨晚梦醒后颤抖着写下的,胸口闷得像压了块石头。
读书会开始了。
有人分享童年,有人谈起抑郁,林小雨一句话也没说。
轮到她时,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头把纸串塞进了林野的外套口袋。
林野没察觉。
她正忙着帮主持人整理投影仪线缆,笑着调侃谁又把PPT做得像遗书。
林小雨看着她的侧脸,忽然想:如果她真的消失了,会不会也有人为她折一只船?
还是说,所有人终将学会习惯失去?
夜里,林野换衣服时发现了那只纸船。
她展开它的一瞬,心口晶体再度微震,像是感应到了某种熟悉的依赖频率。
江予安的声音又一次浮现:“依赖不是错,但若把别人当成止痛药,迟早会成瘾。”
她静静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将纸床抚平,夹进新买的笔记本第一页。
提笔写下:
“这不是我的船,是她的开始。”
与此同时,城郊另一段河道旁,阿阮站在火盆前,最后一张稿纸燃成灰烬,飘入河中。
《沉默漂流志》——那本记录了三十个创伤者匿名故事的手稿,彻底消失了。
她曾以为书写能疗愈,可昨夜老陈那句“今天河水有焦味,像烧信”,让她突然明白:有些痛,连文字都是越界。
她望着灰烬随水漂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缓的桨声。
老陈撑船经过,破旧的蓑衣在晨光中泛着旧铜色。
他没说话,只是朝她微微点头,便继续逆流而上。
阿阮站在原地,眼眶发热。
她终于删掉了电脑里所有的录音备份,手机云端同步清空。
明天,她要去社区心理服务中心报到,不再做倾听的记录者,而是成为那个坐在椅子上,安静陪伴的人。
河风拂过,水面微澜,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终于开始下沉,而另一些轻盈的,正悄然浮起。
凌晨两点十七分,林野仍坐在书桌前。
窗外的风穿过楼宇间隙,发出低低呜咽,像谁在暗处练习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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