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十七分,城市还在灰蓝色的薄雾里沉睡,档案馆的监控屏幕却已亮起幽光。
林野坐在值班室角落,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
她刚发完那条通告——字字清晰,语气平稳,仿佛是某个冷静的旁观者代笔。
可她知道,每一个字都从心口剜出,带着荆棘的倒刺。
“从今日起,不再接收私信倾诉,所有咨询转介专业机构。”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外传来撞击声。
起初是零星拍打,像是雨点打在玻璃上;接着变成整齐划一的节奏,一声声,砸在耳膜上。
林野缓缓起身,走向监控画面。
镜头外,林素琴站在最前方,灰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高举一本翻旧了的《第一次当妈》,封面上还贴着褪色的便利贴,写着“救命书”。
她身后站着十几个人,有穿校服的女孩,有抱着孩子的母亲,也有眼神空洞的中年男人。
他们举着打印的语录条幅:“林野说痛苦有意义”“你的文字救过我”“别丢下我们”。
林素琴用力拍打着玻璃门,声音穿透墙体:“你写书时说要照亮我们,现在怎么不敢见人?你是不是好了,就不在乎我们还痛着了?”
林野站在监控前,没有动。
她的金手指突然刺痛起来,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更深、更冷的情绪——恐惧。
她能“看见”那些人心里的东西:那个穿校服的女孩怕父亲发现她偷看心理医生;那个母亲害怕孩子长大后也像她一样恨她;林素琴则死死攥着“被需要”的幻觉,仿佛只要林野还在痛苦,她反抗丈夫的底气就还在。
他们不是来讨债的。
他们是来续命的。
用她的痛,续他们不愿醒来的梦。
心口的银痕猛地抽搐,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她靠在墙上,呼吸发颤。
这些年来,她以为自己在写作中释放创伤,可实际上,她成了千万个破碎灵魂的容器。
他们把委屈、不甘、恨意,一股脑塞进她的文字里,再以“读者”的身份还回来,缠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她不是在疗愈,她是在被吞噬。
手机震动,是小舟姐姐的简讯:“我在外面。准备好了吗?”
林野闭了闭眼,抓起外套走出侧门。
郊外的废弃教堂藏在一片老槐林后,铁门锈迹斑斑,十字架斜斜地挂在墙上,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小舟姐姐站在院子里,风卷起她亚麻色的长发,手里抱着一叠白纸。
“抄下你收到的每一封‘感谢信’,”她声音很轻,“但每写一句,问自己——这是我的责任吗?是我的选择吗?是我愿意承担的吗?”
林野接过笔,指尖冰凉。
第一张纸上,她写下:“你救了我。”
墨迹未干,心口骤然撕裂般剧痛。
一滴血从胸口渗出,顺着衣料滑落,滴在纸上。
诡异的是,那血竟像活物般蔓延,将“救了我”三个字扭曲、覆盖,最终变成——
“你毁了我。”
她猛地抽手,笔掉在地上。
“别停,”小舟姐姐没有看她,“他们在借你活着。可你得学会,只为自己呼吸。”
林野捡起笔,颤抖着写下第二句:“因为你,我才敢离婚。”
血再次渗出,纸上浮现新的字迹:“因为你,我更恨自己。”
第三句、第四句……每一句“感谢”都像一把刀,剖开她这些年背负的虚假神性。
她的呼吸越来越乱,银痕在心口暴突,像要破皮而出。
她终于明白,那些信不是感激,是情感寄生——他们把自己的懦弱、悔恨、未完成的救赎,全都钉在她的十字架上。
教堂外,江予安靠在老橡树下,目光始终锁住那扇门。
他没进去,他知道这一刻,她必须独自面对。
直到他看见陈导鬼祟地从灌木后钻出,肩上扛着长焦摄像机,镜头对准教堂二楼的窗。
“住手。”江予安一步上前。
“真实记录,不违法。”陈导冷笑,“百万观众等着看林野崩溃。这是她的社会价值。”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猛地冲出。
老馆长拄着拐杖走来,二话不说,一把夺过摄像机,狠狠砸向地面。
塑料壳碎裂,内存卡飞出,滚进草丛。
“你拍的是一个人的重生,”老人声音沙哑,“不是一场表演。”
“真实就是残酷的!”陈导怒吼,“观众有权看到全部!”
老馆长盯着他,眼神如刀:“那你先问问自己,是不是也在吃她的痛。”
风忽然静了。
教堂内,林野写到最后一张纸,手已几乎握不住笔。
纸上血迹斑斑,字迹扭曲如咒。
她抬头看向小舟姐姐,声音轻得像梦呓:“我……真的可以不救他们吗?”
小舟蹲下身,与她平视:“你可以共情,但不必承担。你可以照亮,但不必燃烧自己。”
远处,天边泛起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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