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区深处的“答疑铺”悄无声息地运转了数日。门庭冷落,符合预期。偶尔有经人引荐、抱着试试看心态的苦力或小匠人,带着些诸如“租屋阴冷潮湿、老做噩梦”、“祖传罗盘近来指针乱颤”之类的琐碎难题上门。扮作店主的“墨尘”依照李清河的暗中指点,或指点调整床榻方位,或以特定草药熏屋,或指出罗盘受了附近新置铁器的影响,简单处置后,竟多半有效。虽酬金微薄,却渐渐在底层杂役和手艺人中,积攒起一丝极淡的、关于巷子深处有个“懂行的古怪先生”的口碑。这口碑如同水渍,缓慢而悄然地渗透着,不引人注目,却真实存在。
后院斗室内,李清河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或伏案书写。他在系统梳理、完善他的“理”之框架,将过往零散的感悟,尝试构建成一个虽粗糙却自洽的体系。对地气的感知,细分为“望”(观其色、察其流)、“闻”(感其韵、辨其质)、“问”(引其变、观其应)、“切”(导其势、抚其滞)四要;对器物之理,则重在“明其性”(材质、结构)、“察其变”(岁月、损伤)、“顺其势”(修复、引导)。每一项下面,又记录着大量具体案例的剖析与推演。这个过程枯燥耗时,却让他对自身能力的认知越发清晰,运用也越发精微。
而他能够心无旁骛地沉浸于此,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林婉如。
此时的林婉如,已完全褪去了初入青霖时的惊惶与无助。她不再是需要被严密保护的累赘,而是成为了这个小团体真正的中枢神经与对外窗口。她的定位清晰而关键——信息整合者、联络官与策略分析师。
每日清晨,她都会悄然离开货仓,化身不同身份。有时是头戴布巾、手提菜篮的寻常妇人,混迹于码头鱼市,从贩夫走卒的闲谈抱怨中,捕捉关于漕运调度、官府役使、工坊动静的碎片信息;有时是身着素雅青衣、遮着面纱的访客,以“代家中长辈求购古籍”或“打听故旧消息”为名,拜访与陈望有旧的几位开明书商或告老文吏,从他们谨慎的言谈中,探听官场风向、世家动态;更多时候,她则通过顾药师留下的极其隐秘的渠道,与外界保持单向联系。
这一日,她带回的消息尤为重要。
“清河,”她掩上斗室的门,压低声音,眼中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是锐利的光,“顾药师那边有回音了。”
李清河从铺满草纸的案几上抬起头,目光询问。
“信,已通过顾药师那位在安王府当差的老友,递进去了。”林婉如语速略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过程比预想中周折。安王爷近年深居简出,极少见客,府中事务多由世子打理。那老内侍虽念旧情,也不敢直接将信呈给王爷,而是先交给了世子身边一位得力的清客相公。”
李清河眉头微蹙:“世子态度如何?”
“据那老内侍暗中递出的口信,世子看了信,起初不以为意,只当是地方士绅的寻常请托或诉苦。”林婉如道,“但信中提及的‘地气异常’、‘古物失灵’以及隐约关联的‘甲子旧案’,似乎引起了那位清客相公的注意。此人姓文,是个落第举子出身,颇有见识,对风水星象、奇闻异事素有涉猎。他私下向老内侍打听了几句送信人的背景,顾药师只推说是受南边一位故交之后所托,具体不详。”
她顿了顿,继续道:“文相公未置可否,只言会‘酌情呈报’。但老内侍感觉,世子虽未表态,却也未将信随手丢弃,似是留了心。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京中权贵,关系盘根错节,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们必然谨慎。”
“有回音就好,种子已播下,静待时机便是。”李清河点头,这结果在他预料之中。指望远在京城的王爷立刻为素未谋面的“钦犯”出头,无异于痴人说梦。能引起一丝注意,埋下疑点,已是成功。
“还有一事,”林婉如神色更凝重了几分,“陈老通过一位在郡守府厨房做采买的远亲,听到些风声。赵汝成近期频繁宴请几位京城来的‘贵客’,宴席极尽奢华,但作陪的除了他的心腹,并无本地官员。席间谈及内容隐秘,但厨房下人隐约听到只言片语,似乎与‘漕运新法’、‘矿税改制’有关,而且……提到了‘需要些特殊人才’。”
“特殊人才?”李清河目光一凝。
“嗯,”林婉如点头,“结合斗笠客前辈此前所言,赵汝成身边多了些来历不明的高手,恐怕这些‘京城贵客’与‘特殊人才’,就是他引来的外援,所图非小。另外,陈老还打听到,赵福近日在暗中变卖几处赵家名下的产业,筹集巨资,动作隐秘,不似寻常商业行为。”
变卖产业?筹集巨资?李清河心中警兆顿生。赵汝成权势熏天,日常用度自有公帑和下面孝敬,何需如此急迫地变卖家产?除非,他有极其庞大且见不得光的开销!这与他加速进行秘密工程、引进外来势力的举动吻合!其所图之事,恐怕需要消耗难以想象的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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