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饱蘸了浓墨的巨笔,沉沉涂抹着天穹,几乎要滴落下来。星河却在这墨色的背景上璀璨低垂,亿万星辰倾泻着清冷而古老的光辉,无声地流淌过劫莲峰每一寸沉默的岩石与幽深的沟壑。白日里弟子们挥汗如雨、叱咤呼喝的喧嚣早已被这无边的夜色吞噬殆尽,只余下山风不知疲倦地穿梭于嶙峋石林之间,发出时而呜咽、时而尖啸的奇异低语,宛如大地沉睡时深沉的呼吸。更远处,自峰顶蜿蜒而下的灵泉,其淙淙流淌的声响,如同亘古不变的清冷琴弦,在万籁俱寂中固执地拨弄着夜的宁静。更为玄妙的是,白日里莫离长老以无上法力布下的“混沌酒阵”余韵未消,无形无质的酒力依旧如一层薄纱般,温柔地浸润着整座劫莲峰。此刻的空气,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暖玉,带着一丝微醺的暖意,又糅合了若有若无、清冽醇厚的酒香,每一次呼吸都令人心神微荡,恍若置身于一个奇异的醉梦边缘。
凌绝独自一人,沿着劫莲峰后山那条早已被岁月和无数足迹打磨得光润的青石小径,缓步而行。石阶的边缘覆盖着湿润的青苔,在星月微光下反射着幽暗的色泽,每一步落下,都只有轻微的沙沙声融入山风的低吟。这条路,曲折蜿蜒,最终指向峰后那片被数座巨大如狰狞怪兽般的黝黑岩石环抱着的碧水星潭。这潭水,本是碎星屿深处一处罕见的天地奇观,凝聚着精纯的水元之力与浩瀚的星辰精华。也正是在那里,一场因意外而生的尴尬纠葛,将他与蓝玲儿这两个本应毫无交集的生命强行捆缚在了一起,结下了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后来,莫离长老以大神通生生将此潭连同其下的灵脉根基,从万里之外的碎星屿挪移回了劫莲峰,使其成为了峰内一处举足轻重、蕴含磅礴水元与星力的修炼宝地。自那之后,此地也成了凌绝偶尔会驻足、凝望、任由思绪翻飞的地方。
月光清冷,宛如九天之上倾倒而下的液态水银,浩浩荡荡地泼洒在幽深静谧的潭水之上。水面平滑如镜,却又因深处涌动的暗流而呈现出极其缓慢的、深邃的流转与荡漾。它将漫天星斗——无论是那几颗灼灼生辉的主星,还是细碎如恒河沙数般的微渺光点——都纤毫毕现地倒映其中。星与月的光华在水中交融、摇曳、碎裂又重组,仿佛在水底另辟了一个同样浩瀚而迷离的星空世界。潭水本身呈现出一种令人心魂沉醉、难以言喻的深邃碧色,像是沉淀了亿万年的翡翠精髓,缓缓地、无声地流转着,散发出柔和而清冷的光晕。氤氲的、近乎实质的淡蓝色雾气在水面之上沉浮聚散,如轻纱,如幽魂。更奇妙的是,无数细如尘埃、如同星辰碎裂后遗落的银屑般的光点,在这淡蓝的雾霭中明明灭灭,闪烁不定,如同无数微缩的生命在呼吸。这是精纯到极致的星辰之力被水元之力温养、显化出的异象,它们与九天垂落的月华无声交融,将这片被巨大黑岩环抱的凹地,渲染得如同遗落凡尘的梦幻仙境,隔绝了尘世的喧嚣与纷扰。
凌绝走到潭边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异常光滑的黑色巨石旁,停下了脚步。巨石表面沁着夜露的冰凉,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冰冷坚硬的岩石纹理,指尖传来的寒意微微刺骨。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近处,而是穿透了眼前迷离梦幻的星蓝雾气,投向那遥远的、仿佛横亘在无尽虚空之外的东方天际。在那个方向,在无数重云海仙山之后,矗立着名震九州的云缈仙宗。
云璃。
仅仅是这个名字在心底无声掠过,便如同世间最柔软也最锋利的羽毛,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温柔,轻轻拂过他内心最深处那块从未愈合的柔软之地。然而紧随其后的,却是一阵绵密而尖锐的刺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离别之时,她那双清澈眼眸中蓄满的泪水,如同破碎的琉璃,晶莹剔透却承载着千钧沉重;诀别之际,她那看似柔弱的身躯所发出的、近乎绝望的坚定誓言,字字如刀刻骨铭心;还有她那双纯净得宛如初生琉璃的眸子,平日里盛满了不染尘埃的笑意,那一刻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担忧与撕心裂肺的不舍……这一切,在眼前这星潭迷离的月色映照下,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变得无比清晰,纤毫毕现地在他灵魂深处反复上演。她如今在那云遮雾绕的仙宗之内,可还安好?是否也如他一般,正独自仰望着同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承受着相思噬骨的煎熬?那该死的、凶险万分的“冰魄玄关”,她是否已安然渡过?每一次想到那传说中九死一生的宗门试炼,凌绝的心便如同被一只冰冷巨手狠狠攥紧。而“归墟”的阴影,更像是一柄悬于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无形利剑,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时间紧迫,命运残酷。一股强烈到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冲动在血脉中咆哮——他想立刻撕裂这空间的阻隔,跨越千山万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一切去抵挡那未知的风暴,护她一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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