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向来是禁地。
不是因为藏着什么惊天秘宝,而是因为这里山势陡峭,瘴气弥漫,寻常弟子误入,轻则迷失方向,重则被山中毒虫所伤。更深处的断云峰,更是乱石嶙峋,寸草不生,连最擅长攀援的药童都不敢靠近。但今夜,断云峰下一片荒芜而寂静的乱石滩上,嶙峋的怪石在清冷月光的勾勒下投下扭曲的暗影,仿佛蛰伏的异兽。在这片了无生机的死寂中,唯有一道身影在月华下固执地晃动,搅动着凝滞的空气。
石磊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一层油亮的光泽,那是汗水反复浸透又风干后,皮肤在月光中反射出的独特微光。他下身只穿了条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裤,裤脚早已被脚下尖锐的碎石划破撕裂,缕缕布条随风飘荡,露出的小腿上布满了细密的划痕,新旧交叠,暗红与粉嫩交织,触目惊心。
他面前矗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青黑色巨石,石面粗糙,棱角分明,布满了深浅不一、新旧混杂的凹痕,每一道都记录着无数次血肉与石头的碰撞,显然是被反复击打所致,承受着日复一日的狂暴锤炼。
“喝!”
石磊低喝一声,声线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股狠劲。他右拳紧握,拳峰处缠绕的粗布条早已被鲜血彻底浸透,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黏腻的血迹甚至顺着指缝往下滴落,一滴,两滴,砸在干燥滚烫的地面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瞬间又被沙土贪婪地吸干。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荒芜之地的所有清冷都纳入肺腑,丹田内那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灵力,如同被唤醒的倔强溪流,艰难地顺着干涸的经脉,缓慢而痛苦地涌向右臂。
这并非青云宗引以为傲的正统心法,而是他三年前从杂役峰那堆积如山、布满尘埃的旧书堆里,近乎奇迹般翻到的一本残缺拳谱——《碎石拳》。拳谱只剩下后半卷,字迹模糊难辨,招式图谱残缺不全,甚至连核心的运气法门都错漏百出,仿佛一个被遗忘的残梦。但石磊别无选择。青云宗那些正统拳法讲究身法灵动,姿态飘逸,最忌使用蛮力,与他这炼气二层的低微修为和天生显得笨拙的身形格格不入,如同华丽的锦袍套在了粗糙的木桩上。反倒是这本《碎石拳》,招式简单直接,摒弃一切花哨,只讲究一个“力”字,哪怕体内灵力稀薄如缕,也能凭着这副千锤百炼的肉身力量,勉强发挥出几分开碑裂石的威力。
当然,这力量的代价也是巨大而残酷的。
“砰!”
拳头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在冰冷的巨石上,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石屑应声飞溅,石磊的手臂剧烈震颤,一股钻心刺骨的疼痛从拳峰瞬间蔓延至整个肩膀,仿佛骨头都要被反震之力生生裂开。他闷哼一声,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脚下碎石滑动,但他没有后退一步,反而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血,左臂如同绷紧的弓弦,紧随其后,又是一记倾尽全力的重拳砸了上去!
“砰!”
又是一声震耳的巨响,那沉重的巨石似乎都微微晃动了一下,而石磊的左臂肉眼可见地瞬间红肿起来,皮肤下泛起大片淤血。他就像一头被激怒、不知疲倦的蛮牛,完全无视身体的痛楚,一遍又一遍,带着近乎自毁的疯狂,用那双早已伤痕累累的拳头,悍不畏死地轰击着面前沉默而坚固的敌人。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脖颈、脊背疯狂滑落,混着拳峰不断渗出的新鲜血珠,滴落在脚下的乱石地上,很快又被呼啸而过的山风吹干,只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如同烙印般的印记,记录着每一次的付出。
“呼……呼……”
半个时辰后,石磊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停下动作,双手撑在巨石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他的双拳早已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些许骨白,缠绕的布条彻底被血浸透,湿漉漉地粘连在翻开的皮肉上,稍一动弹便是撕心裂肺的剧痛。然而,当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巨石中央那道新添的、比之前所有凹痕都更深了几分的印记时,眼中却闪过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满足光芒,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窥见了一丝星火。
这就是他的道,一条布满荆棘、以血铺就的绝路。
没有九窍玲珑的通透悟性,没有千年暖玉床的温养助力,更没有《青云心经》圆满卷的玄奥指引。他有的,只是这双布满老茧与伤疤的拳头,这块沉默而坚硬的巨石,还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宁折不弯的不服输的狠劲。
内门弟子凌云那日居高临下的嘲讽,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尖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日夜搅动,无法拔除。“朽木难雕”、“凡才”、“连女子都不如”……那些刻薄至极的话语,如同魔咒般日夜在他脑海中回响盘旋,每一次想起都是锥心的屈辱,却也化作最残酷的鞭策,抽打着他疲惫不堪的身躯。
他知道自己笨拙,知道自己的资质在天才辈出的青云宗里差得可怜。别人看一遍就能领悟精髓的招式,他需要不眠不休地练上百遍、千遍;别人谈笑风生间就能轻松突破的瓶颈,他需要咬紧牙关熬上数月、甚至数年光阴。但他不信命!他不信自己这辈子就只能是个任人践踏、永无出头之日的卑微外门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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