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青风城的每一个角落。
一轮残月,挣脱了厚重如铅的云层,将清冷如霜的光辉,透过破庙屋顶那巨大的破洞,斜斜地洒下来,恰好照亮了一小片布满灰尘和干枯稻草的地面。月光下,那些因气流而飞舞的尘埃,像是无数细小的银沙,在寂静的空气中缓缓飘荡、沉浮,无声无息。
破庙里,一片死寂,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只有偶尔从腐朽门板的缝隙里钻进来的凛冽寒风,带着刺骨的冰冷,卷起地上散落的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为这孤寂冰冷的月夜,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萧瑟与凄凉。
凌云蜷缩在神像那冰冷而布满蛛网的底座旁,身上勉强盖着那堆早已失去颜色、散发着浓重霉味的稻草。
白天被顽劣孩童用石子砸中的后脑勺,此刻依旧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用手背碰了碰,伤口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暗红色硬痂,只是那股深沉的钝痛,像是生了根,蛰伏在骨子里,时不时地窜上来,尖锐地提醒着他白日里所遭受的屈辱。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因疼痛而龇牙咧嘴,也没有因受辱而愤怒扭曲,更没有因身世飘零而流露出丝毫悲伤。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或者说,是彻底的麻木。
这些日子以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处不在的疼痛和接踵而至的屈辱。挑粪时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孩童们肆无忌惮的欺辱与嘲弄,路人投来的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所有这一切,都像一层厚厚的、污浊的茧,将他紧紧包裹起来,也将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与外界的喧嚣和无穷无尽的恶意,彻底隔绝开来。
他不再试图反抗,不再被愤怒所支配,甚至不再去费力回忆那些早已褪色的过往荣耀和刻骨的仇恨。每天能艰难地从管事那里领到两个又冷又硬的窝头,能在天黑前从城外捡拾回足够熬过寒夜的干柴,让自己在这滴水成冰的冬夜里不至于冻死、饿死,就已经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和心神。
可在夜里,有些不一样。
那轮残月投下的清辉,像是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魔力,不偏不倚地透过屋顶的破洞,恰好落在他那双粗糙的手上。
他的手。
凌云像是被那冰冷的月光灼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手,放在那片清冷的光束之下。
借着那如水的、带着寒意的光辉,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粗糙得如同老树皮,黝黑得像是浸透了污垢,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层层叠叠。指关节因为常年用力过度和持续的冻伤,变得粗大变形,如同丑陋的树瘤。手掌和手背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无数细密的裂口和红肿的冻疮,有些地方结着暗红的血痂,像干涸的土地,有些地方则因为反复冻伤溃烂,呈现出一种难看的、死气沉沉的青紫色。
这双手,曾经稳稳地握着上品法器流霞剑,挥洒自如,剑气纵横,指点江山。
这双手,曾经温柔地抚摸过温润细腻的暖玉,优雅地把玩过稀世罕见的灵珠。
这双手,曾经高高在上,接受过无数人敬畏的目光和小心翼翼的奉承。
可现在,这双手,却只能用来紧握那沉重的、散发着恶臭的粪桶扁担,用来在冰冷的泥土和荆棘中捡拾枯枝败叶,用来在刺骨的寒风中徒劳地搓揉取暖,用来……一遍遍数着那些丑陋的、象征着苦难的老茧和冻疮。
凌云的手指,在月光下微微动了动,僵硬而迟缓。
他一根一根地,极其缓慢地数着自己的手指。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每一根手指上,都爬满了厚茧,都绽开着冻疮,无一幸免。每一个硬如铁块的老茧,都像是一枚耻辱的印章,记录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屈辱经历。每一个红肿刺痛的冻疮,都像是一声无声的控诉,诉说着一个漫长而绝望的寒冷夜晚。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自己的掌心。那里的老茧堆积得最厚,也最硬,像是一层无法穿透的、粗糙的铠甲。那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挑着沉重的、几乎要压垮脊梁的粪桶,被粗糙的扁担和勒紧的绳索,硬生生磨砺出来的印记。
“呵……”
凌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笑,短促而干涩。笑声在空旷死寂的破庙里微弱地回荡了一下,随即消散,只留下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和刺骨的自嘲。
他的思绪,像是被这清冷得近乎残酷的月光无形地牵引着,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座云雾缭绕、宛如仙境的青云山。飘回了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视若家园,如今却又隔着千山万水、无比陌生和遥不可及的地方。
他想起了紫霞殿后面,那眼终年云雾蒸腾的灵泉。
那眼灵泉,是青云宗人人向往的圣地之一。泉水温润如玉,常年保持在最舒适的温度,蕴含着极其浓郁的天地灵气,不仅能滋养洗涤修士的身体经脉,更能让肌肤变得细腻光滑,莹白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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