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风城的冬日午后,难得有了一丝微弱的阳光。
但这点阳光,根本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反而像是一层薄薄的金箔,贴在冰冷的世界表面,更衬得这寒冬的萧瑟与凄凉。
凌云背着半篓捡来的干柴,蹒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说是回家,其实就是那座早已破败不堪的破庙。歪斜的门框勉强支撑着半边腐朽的门板,几根椽子朽烂得如同巨兽的肋骨,裸露在灰暗的天光下。自从老乞丐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无声无息地咽了气,那里就彻底成了他一个人的栖身之所,一个仅能勉强遮蔽些许风雪的冰冷囚笼。
他今天没有去挑粪。
不是不想去——那两个每日能换来的、硬邦邦却足以维持生命的窝头,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指望。而是管事的看他这几日走路都打晃,脸色青灰得吓人,实在虚弱得不成样子,怕他真的一头栽倒在半路上,惹出人命官司,才皱着眉头,暂时摆摆手让他歇几天,等缓过这口气儿再说。
没了挑粪的活计,也就彻底断了那两个赖以生存的窝头。饥饿,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胃,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为了填饱肚子,他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漫山遍野地寻找一切能塞进嘴里、延缓死亡的东西——枯枝上仅存的、冻得硬邦邦如石子的野果,深埋在厚厚积雪下、需要他用冻僵的手指费力刨挖的苦涩草根,甚至是一些散落在田间地头、被鸟雀啄剩下、沾着泥土和霜雪的零星谷粒。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挖掘,都耗尽他残存的气力。
同时,他也艰难地捡拾了些散落的干柴。至少,能让破庙里那个冰冷的角落,稍微暖和那么一点点,不至于在寒夜里彻底冻僵。
他的脚步很慢,很沉,每一步都像是拖着无形的镣铐。身上那件千疮百孔的破棉袄,经过连日的寒风抽打和污垢汗渍的反复浸泡,早已板结僵硬,硬得像一块冰冷的铁板,非但起不到丝毫保暖作用,反而摩擦着皮肤,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脚踝,被冻得通红发紫,皮肤绷紧,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裂开了细小的口子,渗出暗红的血丝,在凛冽的寒风中迅速凝结,覆盖上了一层薄薄而锐利的冰痂,每一次关节的屈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背上那捆干柴其实并不算重,但对于一个早已被日复一日的饥饿和无处不在的寒冷掏空了身体、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的人来说,那重量依旧像山一样压在肩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压得他脊背佝偻,喘息粗重。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纠结成缕的头发,又在刺骨的寒风里瞬间冻结,凝成细小的冰棱,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冰凉,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扎。
他低着头,默默地走着,眼神空洞而麻木,只盯着脚下被冰雪覆盖、坑洼不平的泥泞路面。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世界的色彩在他眼中早已褪尽。
周围偶尔有行人裹着厚厚的棉衣匆匆经过,大多是些为生计奔波的普通百姓,他们缩着脖子,步履匆匆,对这个背着干柴、衣衫褴褛、散发着酸腐气息的年轻人,要么是视若无睹,目光匆匆掠过,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块碍眼的石头;要么就是投来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恶,然后像是躲避瘟疫般迅速侧身避开,唯恐沾染上他身上的晦气和穷酸。
凌云对此,早已麻木。心如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从被逐出青云宗、一身修为尽废、如同丧家之犬般跌落凡尘的那一刻起;从第一次颤抖着伸出手乞讨,却被呵斥驱赶、甚至被泼了一身脏水的那一刻起;从为了争夺一个发黑发烂的苹果,不得不和其他饿红了眼的乞丐在地上扭打撕咬,弄得满身污秽的那一刻起……他那曾经属于仙门弟子的、高高在上的尊严,就已经被这冰冷残酷的凡俗世界,一点点、一寸寸地彻底碾碎,如同尘埃般撒在了这冻土之上。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鄙夷,习惯了这种刻骨的无视。或者说,是被这无情的现实逼迫着,不得不习惯了。
就在他快要走到破庙所在的那条阴暗逼仄的小巷口时,一阵带着恶意的、刺耳的孩童嬉笑声,突兀地从身后传来,像一群聒噪的乌鸦。
“嘻嘻……快看!是那个乞丐!”
“就是他!就是他!我爹昨天在茶馆听书回来还说呢,他以前在青云山还是个仙师呢!”
“仙师?呸!我看就是个骗子!你看他那样子,脏兮兮臭烘烘的,连个正经叫花子都不如!”
凌云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仅仅是一瞬的凝滞。他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丝转头的**都没有。他知道,麻烦又来了。这些日子,他时常会遇到这样一群精力过剩、以他人痛苦为乐的孩子。他们大概是听了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议论,或者是被茶馆里说书先生添油加醋的段子所蛊惑,知道了他“前仙师”的身份,更津津乐道于他那“三招败北”的“光荣事迹”。于是,这个落魄的、毫无反抗能力的他,就成了这些孩子取乐和发泄恶意的绝佳对象。他们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跟在他身后,肆意地嘲笑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他,甚至用石子、冰块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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