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顶,终年云雾缭绕,浓稠得化不开,宛如一张巨大无朋的灰白色幕布,严严实实地将这片绝地包裹其中,彻底阻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只余下呜咽的风声在崖壁间回荡。
崖顶中央,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窟静默地嵌在石壁之中。洞口狭窄逼仄,仅容一人侧身挤入,然内里却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约莫有半间房屋大小。洞壁异常光滑,显然经过人工精心修整,凿痕虽被岁月磨平,却仍可辨认。
此地,便是凌云面壁思过之所。
洞窟内阴暗潮湿,寒气侵骨,角落里积着厚厚的、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尘埃。唯有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从狭窄的洞口钻入,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勉强勾勒出洞内的轮廓。凌云便盘坐在洞窟最幽深的角落,背脊紧贴着冰冷刺骨的石壁,双目紧闭,两道剑眉却死死地拧在一处,拧成一个痛苦的结,仿佛正承受着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煎熬。
这已是他被囚禁于此的第十个日夜。
依循宗门古训,思过崖乃涤荡心尘、静思己过、砥砺心性之所在。悠悠岁月中,曾有不少误入歧途的弟子,于此地隔绝尘嚣,在孤寂与困苦中寻回本心,最终得以重归正道。
然而,对凌云而言,此地绝非静心之所,而是炼狱。
一个将他心中所有阴暗、怨毒、不甘与愤怒无限放大的炼狱。
“呵……思过?”
凌云猛地睁开双眼,布满血丝的瞳孔在昏暗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嘴角僵硬地向上扯动,勾出一抹冰冷刺骨、充满嘲讽意味的笑意。那笑容深处,翻滚着滔天的不甘、焚心的怒火与蚀骨的怨毒,唯独寻不见一丝一毫反省的痕迹。
“我何过之有?”
他喉间滚动,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嘶哑的声音在狭小的石壁间反复碰撞、回荡,尖锐得刺耳。
“是宗门不公!是他们偏袒石磊那个废物!”
“凭什么?就凭他出身外门?就凭他那副装模作样的勤恳嘴脸?就能博得满门同情?就能踩在我头上?”
“我呢?我才是天命所归!我才是青云宗未来的擎天之柱!他们凭什么褫夺我的身份?凭什么罚我来这鬼地方受这鸟气?!”
他的吼声愈拔愈高,情绪濒临失控,胸口剧烈地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似乎要将积郁心口的滔天怨愤尽数喷吐出来。
这十日,他并非没有思考。
但他所思所想,绝非自身过错,更非如何改过自新。他脑中翻腾的,是如何将所有的挫败、所有的屈辱,一股脑地推卸给别人。
他坚信,自己败于石磊之手,绝非实力不济,更非心性浮躁,定是石磊使了阴招!
“必定是他!他定用了什么下作手段!”凌云咬得牙关咯咯作响,仿佛这已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否则,凭他区区一个炼气八层的外门废物,如何破得了我精妙的灵剑网?如何能伤得了我分毫?!”
他甚至认定,宗门的裁决亦是包藏祸心。
“掌门老糊涂了!陈默那老匹夫,早就视我为眼中钉!还有药老,王长老……他们沆瀣一气!”凌云的眼底掠过一丝癫狂,“他们就是嫉妒!嫉妒我这旷世罕见的九窍玲珑心!才借机联手打压我,好去捧那个废物石磊的臭脚!”
在他那扭曲的认知里,自己永远正确。
错的,是这浑浊的世道。
错的,是那些有眼无珠、不识真龙、不肯捧他上天的人。
这偏执的毒念,如同地狱里滋生的毒藤,在他心中疯狂蔓延缠绕,早已将那仅存的、微弱的理智啃噬殆尽。
“啊——!”
凌云骤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嚎,并非源自肉身的创伤,而是源于心中那股无处宣泄、几乎要将他撑爆的狂怒与绝望。
他猛地从冰冷的地面弹起,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困于囚笼的凶兽,在狭小的洞窟内疯狂地来回冲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碎石飞溅。
“我不服!我不甘心啊!”
“天命在我!我岂能被困死于此?我本该立于宗主峰巅,受万人敬仰朝拜!”
“石磊!玄阳子!陈默!你们……都给我等着!”
他那布满血丝、几欲喷火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洞窟中央那块突兀隆起的巨大岩石。
那岩石坚硬如铁,历经无数代弟子面壁磨砺,表面已被磨得光滑如镜,本是前人用以澄澈心神、砥砺意志的象征。
然而此刻,在凌云眼中,它却幻化成了所有嘲笑他、轻贱他、背叛他、打压他之人的化身!
“都是你!都是你们!”
凌云目眦欲裂,口中发出非人的咆哮,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以玉石俱焚的疯狂姿态,狠狠地将自己的额头撞向那块冰冷的石头!
“砰——!”
一声沉闷如擂鼓的巨响,在密闭的洞窟内轰然炸开,久久回荡。
石屑纷飞,凌云的额角瞬间皮开肉绽,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显现,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如同蜿蜒的小蛇,顺着扭曲的面颊滑落,滴答、滴答地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绽开一朵朵刺目惊心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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