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台下的劳火映得雪面泛红,苏芽裹紧斗篷转过暖棚角,草屑混着炭香钻进鼻腔。
三五个孩童挤在草席上,用树枝在冻硬的雪板上划字——“米”“火”“信”,歪歪扭扭却笔笔有力。
领读的老学究颤巍巍举着桦树皮课本,见她过来,浑浊的眼亮了亮
“苏首领,小崽子们说,等能写全市律,要去给物易榜当小吏呢。”
苏芽蹲下身,指尖拂过雪板上歪倒的“契”字。
有个扎羊角辫的女娃仰起脸,鼻尖还沾着烤红薯的焦渣
“芽姨,写了字就能换糖吗?春桃姐姐说,会记账的人能多领半块姜饼。”
她喉咙发紧,摸出怀里捂暖的枣糕掰成小块,看孩子们争抢着塞进嘴里,糖渣落进脖颈间的红围巾里。
这才是活人的热气——不是缩在草棚里啃冻硬的饼,不是为半块炭打个头破血流,是知道明天还能认字、换物、等钟响。
“阿芽。”
老秤头的算盘珠子哗啦一响,市心的物易榜下围了圈人。
他正用铜尺敲着木板,上面用朱砂写着新价码
“棉靴五斤炭,盐半袋换三日工——老规矩,先划押后交货!”
有个裹着破毡的汉子挤进来,抖出半块兽皮
“这个能换多少?”
老秤头捏起皮子对着火光看,指腹蹭过毛茬
“野狐皮,毛厚没虫蛀,抵七斤炭。”
汉子眼睛一亮,又摸出个豁口陶碗
“这个呢?”
“陶碗算添头,加两斤。”
老秤头大笔一挥
“总共九斤,你挑炭去,铁舌记上!”
铁舌蹲在旁边的冰桌前,炭笔在兽皮账本上飞转。
他说话不利索,可符号画得比谁都快——三角代表炭,圆圈是盐,交叉的刀是兽皮。
有个妇人抱着襁褓挤过来,他抬头看了眼,炭笔突然顿住,在圆圈旁画了朵小花。
苏芽凑过去,见那行符号旁写着“周婶子”,后面跟着
“盐半袋,换乳母三日”。
小禾说过,周婶子的闺女刚生了娃,奶不够。
铁舌这孩子,把人心都记进符号里了。
阿灰突然从人缝里钻出来,湿乎乎的鼻子拱她手心。
它身后跟着三只毛团似的小狗崽,正用爪子扒拉两个争执的男人。
那两人为半块腌肉推推搡搡,阿灰“汪”地低吼一声,小狗崽立刻围上去,咬裤脚的咬裤脚,扒膝盖的扒膝盖。
春桃的声音从人堆里传来
“都松手!物易榜写得明白,没立契就抢货,罚扫茅厕三日!”
两个男人蔫头耷脑松手,春桃叉着腰把腌肉往老秤头手里一塞
“重新作价,再闹就去苦役营劈柴!”
苏芽望着市心攒动的人头,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霜。
三天前这里还是片荒坡,如今草棚连成片,暖炉烧得噼啪响,连最远的西头都飘起了煮野菜的香气。
她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袋,里面装着小禾新磨的三棱针——不是为接生,是为防着有人冻僵时扎人中。
可现在,针袋沉得踏实,因为需要它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第七日的凌晨来得极静。
风停了,雪也住了,连屋檐的冰棱都不滴水。
苏芽正往药箱里塞姜茶包,春桃撞开草棚门,皮甲上还沾着雪
“南坡雪层动了!地温比别处高两指!”她手一顿,姜茶包“啪”地掉在案上。
燕迟从里间掀帘出来,发梢还沾着墨汁——他昨夜在改市律,说要加条“火籍登记”。
“影行去了?”
苏芽抓过斗篷。
“小禾带着呢。”
春桃搓着冻红的手
“她让我先报信,说看着像......”
“雷硝桶。”
小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裹着灰褐的斗篷,发间插着根竹哨,雪粒粘在眉梢上。
手里提着截引线,硫磺味刺得人鼻子发酸。
“三处,埋在南坡松树下。引线连在一起,直通钟台底座。”
她蹲下来,用炭笔在冰地上画
“这是当年军器监的爆裂火器,引线泡过桐油,雪水浸不灭。”
燕迟俯身看那截引线,指腹蹭过上面的油迹:“他们要炸的不是粮仓。”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冰
“钟台塌了,劳火灭了,物易榜没人守,苦役营没人管——规矩就崩了。到时候人抢人,人吃人的日子,他们就能带着死士捡现成的。”
苏芽摸出银针在烛火上烤,针尖微微发红
“引线不动。”
她突然笑了
“反在周围埋十二瓮冰水,接暗渠引到雷硝桶底下。等他们点引线,冰水渗进去——雷硝遇水,炸不响。”
她转向小禾
“拆解炸药桶,取出雷硝封存,能做火绒,能配药。”
又对春桃道
“把影行撒出去,盯着南坡,别让断眉七的人察觉。”
燕迟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掌心带着墨汁的凉
“你要敲钟。”
不是疑问。
苏芽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烛火,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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