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契环的蓝光刚在"火保第五日"上定住,录事房外的雪地上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穿补丁棉裙的妇人把陶板往怀里又拢了拢,冻得发红的指尖深深掐进陶板边缘——那上面"急户"二字被磨得发亮,像是被无数个寒夜的体温焐出来的。
她排在长队最前头,睫毛上挂着细雪,却不敢眨眼睛,生怕一闭眼就被后边的人挤到更冷的风里。
"下一位。"
春桃的声音从门里撞出来,带着战刀特有的冷硬。
妇人打了个激灵,陶板差点摔在雪地上。
她踉跄着跨进门槛,扑面而来的炭火气裹着药香,烫得她鼻尖发酸。
苏芽正低头翻着新收的工录,抬眼便见妇人"扑通"跪在青石板上。
陶板"当啷"砸在地上,震得案头的墨汁晃出半滴,在《录例》上洇开个黑团。
"大娘子!"
妇人喉咙里像塞着冰碴子
"我家柱子修西头暖管时,被碎冰割了手,血把棉絮都浸透了。录事说他救了三个冻僵的娃,记两桩功——可原定三日的工,他躺了五天没做完,又记了一桩过。火位持平,连升半级的炭都领不着......"
她突然扯起衣袖,露出腕上紫青的勒痕
"昨儿夜里他疼得直抽抽,我想偷偷烧把柴,可又怕记'私用炭'的过......"
刀笔李从侧边的案几后直起腰,手指敲了敲案上的《录例》:"原例有载,劳作未竟者按延误时长记过。
小娘子,不是在下不通情理,功过相抵已是宽纵
"他袖口沾着新磨的墨,说话时习惯性地推了推竹片眼镜,镜片上蒙着层白雾。
小秤蹲在地上捡陶板,刻刀从指缝里滑出来,"当"地撞在妇人脚边。
他的手指抖得厉害,连陶板上的刻痕都描摹不清——那上面"修管队 功二 过一"的字迹还带着新泥的潮气,分明是他亲手刻的。
"小秤?"
苏芽轻声唤了句。少年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像要滴血。
"我、我刻的时候问过李叔,他说'规则如此'......"
小秤的声音发颤,刻刀在掌心压出红印
"可柱子哥的手......他指甲盖都翻起来了,血冻成红冰碴子......"
妇人突然抓住小秤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娃,你摸摸,我脸凉不凉?
昨儿后半夜我去河边敲冰,手冻得连冰锥都攥不住——可我不敢停,怕断了柱子的药汤。"她的眼泪滴在小秤手背上,瞬间结成冰晶
"不是我们不想赶工,是老天爷不让啊......"
录事房里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响。
苏芽伸手按住案上的工录,指腹触到"天气"那一栏,空荡荡的没半道刻痕。
她突然想起前日西砾滩送来的陶板,背面歪扭的炭字刺得人眼睛疼
"我们学得会记功,可学不会留火。"
"今日先到这儿。"
苏芽起身时,皮靴碾过地上的陶板
"春桃,送小娘子回去,让阿药给柱子换副新伤药。"
妇人走后,小秤抱着工录在火盆边坐了半夜。
陶板上的刻痕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他用指甲轻轻刮着"延误三日"那栏,突然顿住——最末一行极小的字,是他当初记录的
"二月十七,暴雪封山,队中无柴无炭"。
"是我......没把雪算进去。"
后半夜,小秤裹着旧棉袍冲进燕迟的书斋,陶板上的冰碴子蹭了满袖
"李叔说天灾不算由头,可那天的雪大得能埋了人......"
燕迟正就着油灯改新的《粮配例》,墨笔"啪"地掉在案上。
他伸手按住小秤发颤的肩膀,灯影里,少年眼尾还沾着没擦净的泪痕
"你算得准工日,算得准粮数,可算不准人心冷暖。"
他取过案头的暖炉塞进小秤手里
"制度是尺子,可尺子量不出冻僵的手有多疼,量不出病床上的娃有多怕黑。"
第二日卯时三刻,录事房的门被拍得山响。
春桃扛着战刀去开门,正撞见苏芽抱着块黑黢黢的铁牌大步进来,身后跟着抱着陶册的小秤和沉着脸的刀笔李。
"重读《录例》第三条。"
苏芽把铁牌往案上一墩。
刀笔李捏着竹片眼镜,声音发虚
"凡劳作未竟者,视延误时长记过......"
"若雪封路,人不能行,是人懒,还是天阻?"苏芽抄起铁牌,"
功"和"过"两块被她"哐当"扔进火塘,火星子"噼啪"溅在《录例》上
"从今儿起,录事不只记对错,还要记'因'。每过必问三问:为何误?可避否?已尽力?"
小秤的刻刀在陶板上走得飞快,西砾滩修管案的新记录很快成型
"因暴雪封山延误,非怠工,过销,功加一。"刀笔李刚要开口,春桃的战刀"当"地磕在门框上,震得梁上的雪簌簌往下掉。
他张了张嘴,到底把话咽回肚子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