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汛退得比往年快些,红芽草的嫩芽刚钻出冻土,苏芽正蹲在火塘边,就着松明子的光核对《泥策录》上的数字。
燕迟抱来一摞新晒的桦树皮卷,发梢还沾着融雪,落在她后颈时凉丝丝的
“护幼工队这个月多收了三车野果,黑喉带人凿的冰窖能存到秋——”
话音未落,谷门方向传来急促的砸门声。
苏芽抬眼,正看见雪判撞进来。
他浑身湿透,棉袍结着冰碴,左肩插着半截断箭,箭头还挂着块带血的布片。
最让她心跳漏拍的是他护在怀里的手——五指紧扣成拳,指缝间渗出的水在地上冻成小冰珠,分明是用体温焐化了冰封的密信。
“寒脊沟……要送人来‘请审’!
”雪判喉咙像塞了碎冰,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抽气声
“他们说要请苏娘子公断弑父案,可、可我听见他们躲在林子里商量……”
他突然剧烈咳嗽,冰碴子从嘴里崩出来,
“他们想杀你!”
围过来的人倒抽一口冷气。
铁娘子抄起腰间短刀就要冲出去,被苏芽抬手拦住。
她没急着接密信,反而拽过旁边烧热水的陶瓮,一把扯开雪判的衣领
“小禾,拿姜块来。百音婆,记着他现在的语速。”
“苏娘子?”雪判急得直挣,“信——”
“人在极恐时,话比心跳快三拍。”
苏芽将他按进温汤里,姜块在他冻得发紫的耳廓上用力搓,“你现在说的每个字,都可能比真相多跑十里路。”她指尖搭在他腕上,感受脉搏从乱鼓般的“通通”逐渐慢下来,
“现在说,来使身上带了什么?”
“袖、袖里双针。”
雪判的睫毛结着冰花,
“一根淬了乌头,扎进心口半刻要命;另一根裹着鱼胶,扎人能伪造外伤——他们想嫁祸给咱们谷里的人!”
燕迟的手指在桦树皮卷上敲出轻响。
他望着苏芽,后者正用银剪挑开雪判肩窝的箭簇,血珠冒出来时在雪地上洇开小红花
“若拒,北行‘公断’之名未立先崩;若应,恐成砧上鱼肉。”
苏芽没答话。
她抬头望向谷口的声契碑,昨夜黑喉用石子刻下的名字还在,“谢”字的最后一捺被晨露泡得有些模糊。
她伸手抚过碑面,刻痕硌得掌心生疼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血不白流,话必有根’。”
三日后,寒脊沟的使队踩着未化的积雪进了谷。
为首的使臣穿狐皮大氅,捧着个包铜木匣,匣里是副带血的项枷,说是“弑父逆子”的罪证。
他身后跟着辆囚车,车上的年轻人披头散发,镣铐上的冰碴子随着车轮颠簸往下掉,砸在地上叮当作响。
“闻苏娘子断案见血知心,今特来求裁。”
使臣声音洪亮,眼睛却扫过围观的人群
“还请苏娘子为寒脊沟主持公道。”
人群里起了小声的议论。
苏芽站在石阶上,袖中指尖轻轻蜷起——这是给铁娘子的暗号。
铁娘子立刻带着两个影行队员上前,按北行谷的规矩检查使团随身物什。
苏芽自己则绕到囚车后面,蹲下身。
积雪被踩实的地方结着薄冰,她用银剪挑开冰层,露出下面的细微划痕——方向朝外,像是有人拖拽重物时留下的。
她没声张,只命人将囚车押去“静听屋”。
那是间四面糊着棉絮的小木屋,专供犯人“静听”——不许交谈,但许梦语。
百音婆抱着她的声录筒跟进去,石耳少年则扒着窗沿,双手悬在半空,像在捕捉空气里的震动。
“影行小禾带队,每夜记其呼吸起伏。”苏芽对燕迟低声道
“声纹辨谎,得先让他们自己说梦话。”
首夜无事。
静听屋里只传来囚人偶尔的叹息,和百音婆记录声纹的沙沙声。
次日晨,水镜娘裹着灰布斗篷溜进谷。
她是死者遗孀,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
“苏娘子,那尸身……喉骨裂得不对。我亲手替他合眼,那血是从耳后抹上去的。”
苏芽取出随身的产钳,轻轻夹起证人呈上的染血匕首。
刀刃上的血已经发黑,她用指尖试了试温度
“稳婆接生看脉,你们断案,可曾摸过死人的心跳?”她将匕首插入脚边的冻土,“这铁冷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可杀人那晚,寒脊沟的灶房烧了整夜火。”
燕迟立刻派人去调寒脊沟近十日的柴薪记录。
不出半日,回报说老寨主死的那晚,灶房确实领了三倍的劈柴。
第三夜,石耳少年在监听棚里突然睁眼。
他的耳尖微微发抖,抓起炭笔在桦树皮上疾书
“证人说梦话——‘铁颅公说,只要哭得大声,血衣自然红’。”
话音未落,静听屋方向传来动静。
小禾带着影行队员破门而入,正撞见个黑衣客举着短刀要割囚人咽喉。
那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刀尖离囚人脖子只剩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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