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迟的指甲几乎要掐进《配额应急令》的羊皮纸里。
他望着被架进谷的苏芽,她发间沾着草屑,后背的炭名单被血浸透了大半,却还在跟架着她的青壮说
"先去医棚,让阿竹看看伤口......"
"苏芽!"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讲古台,接过人时触到她冰凉的手腕,喉结滚了滚,
"烧得厉害。"
"不打紧。"
苏芽额角渗着汗,却先去摸他攥皱的纸页
"这是应急令?"
"百多号人进谷,存粮撑不过半月。"
燕迟声音发紧
"我算过,非劳力减三成口粮......"
苏芽突然抓住他的袖口。
她掌心的热度烫得他一怔——那是烧得混沌的人才有的虚热。"别急着发。"她盯着他眼底的血丝,"老户们存粮时,可没想过要养陌生人。"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医棚的木门被踹开了。
两个裹着兽皮的老猎户举着火把,火光照得他们脸上的皱纹像刀刻:
"苏娘子!我们去年冬天冒雪猎熊,存下的肉干不是喂闲人的!"
人群跟着涌上来。
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抹泪:
"我家娃才三岁,本就不够吃......"
扛着劈柴的壮汉把斧头往地上一剁
"要减就减那些逃奴的!他们凭啥白吃?"
苏芽挣开燕迟的手。
她扶着医棚的柱子站起来,后背的伤扯得她倒抽冷气,声音却像淬了冰的铁:
"都看我。"
嘈杂声渐弱。
她望着人群里攥着半块黑面馍的小娃,又看向那两个猎户——他们裤脚还沾着去年猎熊时的血渍。
"老周头,你媳妇难产那天,是谁在雪地里守了整夜?"
她转向举火把的老人
"张伯,你孙子出痘,是哪个翻了三座山找紫草?"
老周头的火把晃了晃。张伯的喉结动了动:"可他们......"
"他们是逃奴。"
苏芽替他说完,
"被铁项圈勒着脖子活了十年的人。可你们忘了?"
她指向讲古台方向,那里刻着北行谷的第一块碑
"三年前,我们不也是被大雪逼得啃树皮的流民?"
人群静得能听见雪粒打在草棚上的沙沙声。
苏芽摸向腰间的铜哨——那是她给每个谷民发的"鸣冤哨"
"今晚砸门的,我不罚。"
她朝灰姑点头,老仆立刻展开一卷泛黄的羊皮纸
"《过失录》首条:凡因养育之累致错者,记过不惩。"
"但他们不是白吃。"
"从明早开始,新生队成立。纸娘教识字,小满授记账,每人每日干两时辰活,就拿全额配给。"
她望向缩在人群后的逃奴们——那个裹破布的妇人正攥着孩子的手,
"他们不是累赘,是还没来得及活。"
人群里传来抽鼻子的声音。
张伯的斧头"当啷"掉在地上:
"算我一个,教他们认猎物脚印。"
"我家那口大灶,缺烧火的。"
燕迟望着这一幕,突然明白苏芽为什么总说"规则是冷的,人心要热"。
他低头看手里的应急令,默默将"减三成"三个字涂成了"缓两月"。
三日后,铁匠铺的炉火映红了半边天。
苏芽站在铁砧旁,看着石妹把缴获的铁链丢进熔炉——那些曾锁着逃奴脖子的铁,正熔成橙红的铁水。
"这口钟,叫释命钟。"
她对围过来的孩子们说
"每安置一个逃奴做工,敲一声;要是三个月后他能自立,再敲第二声。"
"稳婆!"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踮脚摸钟,"这钟能煮饭吗?"
苏芽笑了,血痂从嘴角裂开
"它煮的是命。"
钟声第一次响起时,石妹正攥着新领的竹板笔。
她站在矿政学堂的草棚里,面前摆着苏芽用接生经验改编的《胎岩论》——
"矿如婴,需察其呼吸,知其动静"。
这个曾经被鞭打的幼奴,声音细弱却坚定
"第一课,石头也会疼。"
台下,几个老矿工红了眼眶。
有人举手
"石小先生,那要咋哄石头?"
"像哄哭娃似的。"
石妹摸出块硫铁矿标本
"轻敲它的脉,听它的响。"
与此同时,边界废窑里。
铁娘子盯着窑口的陶碗——第七日的热粥还冒着热气,碗底压着张纸条
"你也是逃出来的人。"
她的手指抚过披风上的十七道刻痕——那是她鞭杀过的十七个试图逃跑的奴。
灰舌缩在角落啃冷馍,突然用树枝在泥地上划
"她怕自由。"
铁娘子的呼吸一滞。
她望着窑外的风雪,想起那天苏芽身后那些人的眼睛——像春冰初融的溪水。
她鬼使神差地捡起纸条,塞进怀里。
又过三日,窑口多了个油布包。
铁娘子打开,里面是《民议立法会章程》抄本,边缘沾着苏芽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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