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古台的拓印石板还沾着晨露时,第七个探子撞开了北行谷的木栅门。
他裹着的羊皮袄结满冰碴,膝盖砸在青石板上时,碎雪扑进苏芽的靴底。
"奴铁营......"
他咳出血沫,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在雪地上冻成暗红的星子
"铁脊帮没了,可七寨的人......都成了奴铁营的炭。"
苏芽的指尖在《春耕令》封皮上顿住。
她记得三天前签法时,李三娘的手还在抖,说
"这法让饿肚子的人有了活路"。
可此刻探子嘴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壮丁日掘寒铁十二时辰,妇孺烧炭为薪,矿口的尸骨堆成山——他们说,这是'警示'。"
议事堂的火盆噼啪炸响。
燕迟掀开门帘进来时,墨色深衣还带着夜露的潮气。
他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探子,又看向苏芽案头摊开的《神损簿》——最新一页写着"法有根,生春",墨迹未干。
"谷中粮仅够春播。"他按在案上的指节泛白,"火油撑不过三个月,若收百人......"
"必断炊。"苏芽替他说完,声音像浸在冰水里。
她望着窗外新挂的《共政录》,纸页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童学免役"四个字——那是心茧画小花的地方。
"我们教人种地,可曾教人做人?"她突然开口,指腹摩挲着案上刻"换班"的温墨笔。
笔杆还带着昨夜温炉房的余温,那是她和燕迟轮值守夜时,他悄悄塞给她的。
燕迟一怔。
他看见苏芽眼底的光,像当年她在雪地里挖草药时那样——明知道会冻掉三根手指,还是要把最后半块药饼塞进产妇嘴里。
"我去。"她突然起身,笔杆在掌心硌出红痕,
"不带刀兵,只带二十个愿意跟的妇人。"
当夜,温炉房的铜灯结了霜。
苏芽站在炭盆前,看着自己映在炉壁上的影子——那道影子和十二年前在乱葬岗接生时重叠了,当时她也是这样,把自己的外衣裹在婴孩身上,任风雪灌进单薄的中衣。
"换班。"她轻声念着笔杆上的刻字,突然用力一折。
竹片断裂的脆响惊得炉灰簌簌落,断成两截的笔身滚进炭盆,墨迹在火中蜷成黑蝶。
她把断笔埋进共悯碑下时,月光正落在碑上"共痛同签"四个大字上。
泥土冻得硬邦邦的,她的指甲缝里渗出血,却仍固执地把土块拍实——就像当年固执地要给每个产妇系上避邪的红绳,哪怕被骂"触霉头"。
次日清晨,二十个妇人裹着灰布短打,跟在苏芽身后。
她们有的攥着缝衣针,有的别着切菜的短刀,最前头的小满举着面青旗,旗上用朱砂写着
"北行不夺人命,只讨一试。"
奴铁营的铁栅门锈成暗褐色。
铁娘子倚在门柱上,左脸的刀疤从眉骨扯到下颌,鞭梢扫过苏芽的靴尖:"神婆?
蠢货?"
苏芽没说话。
她解开外袍,露出双臂——十二道旧疤像蜈蚣爬在青白的皮肤上,有刀伤,有冻伤,还有当年为救难产的农妇,被产妇指甲抓出的血痕。
铁链套上手腕时,她打了个寒颤。
那铁环比产钳凉得多,勒得腕骨生疼。
"最重的活。"
铁娘子的鞭梢颤了颤,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刮得小满的旗角猎猎作响。
苏芽被扔进"秽灶组"。
她的任务是挑雪化水、煮霉薯粥。
第一锅粥煮沸时,她往木桶里多撒了把野芹——这是她从医书里看来的,坏血病的人吃了能缓些。
"别白费心思。"
有个妇人用破布裹着流脓的手
"我们早不是人了。"
夜里,苏芽蜷在灶房角落。
她摸出藏在怀里的炭条,在墙上画北行谷的地:
"这是讲古台,孩子背童谣能少干两个时辰......这是医棚,生娃不用怕血崩,我那儿有止血的药。"
黑暗里有响动。
苏芽抬头,看见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正踮脚盯着"温炉房"三个字。
她比划着问
"火,暖吗?"
"暖。"
苏芽笑着点头
"暖得能化雪,能煮热粥,能让冻僵的手重新拿笔。"
第五日,苏芽被罚背矿石上坡。
监工的皮鞭抽在背上,她数着鞭数——七下,八下,第九下时,血浸透了粗布短衣。
"你们的铁,比产钳还钝。"
她喘着气对身旁的女奴说。
那女奴愣了愣,突然低低笑出声。
这笑声像火星,顺着矿道传开,成了暗夜里的暗号。
当晚,灰舌摸进灶房。
这个被割了舌头的老奴蹲在她脚边,往她手里塞了块炭。
炭上歪歪扭扭写着个"谢"字,墨迹里混着血。
第七日凌晨,天还没亮。
苏芽正往粥里撒野芹,突然听见一声哭嚎。
那个裹破布的妇人跪在地上,肩膀抖得像筛糠
"我儿子去年死在这坡上......我不想再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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