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汛的冰裂声比往年来得早,东渠冰层下的暗涌撞得石岸咚咚响。
苏芽站在晒谷场的高台上,靴底碾过半融的雪壳子,听着东头老周头扯着嗓子喊
"主粮区的麦种泡了三天,再不放水根都要烂了!"
她拇指摩挲着腰间的铜铃——那是北行人首领的标记。
三天前她下了炸冰坝的令,火药都搬上了冰面,偏西岭的人今早扛着冻硬的木牌冲上讲古台,为首的断笔生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斗篷,发梢结着冰碴子
"东渠放了水,西岭三百张嘴喝西北风?双议制写得明白,事关两成以上人口的事要公议!"
讲古台的桦树皮公告板被北风掀起一角,"双议制"三个大字在雪地里忽隐忽现。
苏芽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喉咙发紧。
从前她一声令下,刀斧手能把抗令的人捆到冰崖上冻成冰雕;如今倒好,连炸个冰坝都要等三十六个甲长举木牌——西岭的人举了十四块反对,正好过了四成。
"苏首领!"
断笔生的声音像冰锥子扎进耳膜
"您当年说'人人都能上桌吃饭',难不成只让东头的人动筷子?"
晒谷场的雪被踩成了泥,有抱孩子的妇人扯着他的衣角
"可主粮区要是垮了,咱们冬天吃树皮吗?"
西岭的老猎户拍着腰刀
"去年西头救了二十个冻僵的外乡人,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
苏芽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天前燕迟捧着茶碗劝柳六郎的模样,想起他说"让桌子底下的人也能听见碗筷声"。
可真到了要割自己肉的时候——她望着东渠方向泛青的冰层,那里埋着她藏了半冬的火药,"轰"的一声就能让主粮区喝上活水,可双议制的木牌就这么压着,像块磨盘。
"搁置。"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北风还冷
"等燕迟的方案。"
话音未落,人群里炸开一片议论。
苏芽转身时撞翻了案上的陶碗,小米粥泼在雪地上,很快结了层薄冰——像极了燕迟初来北谷时,她递给他的那碗热粥。
燕迟的方案是矿道引流。
"西岭暗河和东渠冰坝隔着三条矿道,炸开中间那条就能引水。"
他站在议事厅的火盆前,羊皮地图在膝头摊开,炭笔在"矿道"二字上画了个圈、
"当年采铜矿塌过三次,所以我亲自去。"
苏芽盯着他眼下的青黑。
这半个月他没睡过整觉,案头堆着矿道旧图、水文记录,还有半卷《水经注》,墨迹把纸背都洇透了。
"矿道里的冰棱子能戳穿鞋底,"
她扯过地图,指腹压在"塌方区"三个字上
"你带三十个人进去,出了事怎么办?"
"所以我找了自愿者。"
燕迟从袖中摸出一叠按了血指印的纸,最上面那张是老石匠的
"他说矿道结构他熟,活着要见水,死了要见碑。"
火盆里的桦木"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地图边缘。
苏芽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突然想起永冬第一年,她在雪地里捡到饿得发抖的他,那时他攥着半本《论语》,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如今这堵危墙,他倒要自己先站上去。
老判席是在夜里来的。
燕迟正对着矿道图改尺寸,窗纸被风掀起一角,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抬头便见那穿月白棉袍的老人站在门槛外,手中一方青石刻印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周有三监,汉设州牧。"
老判席把石印放在案头,刻着"共命"二字的那面朝上
"分而不裂,正在此心。"
燕迟的手指抚过石印上的刻痕。
老判席走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他看见案角的茶盏里浮着片茶叶,像极了苏芽从前给他递茶时,总要用茶夹挑净的模样。
矿道里的寒气比外头更狠。
小禾裹着三层棉絮,怀里揣着苏芽给的铜手炉,还是冻得指尖发木。
她盯着燕迟的背影——他举着火把走在最前头,每走十步便要侧过身,用帕子掩着嘴咳嗽。
帕子收进袖中时,她瞥见一角暗褐,像浸了血的雪。
"燕大人。"
她追上两步,手指搭在他腕间。
脉跳得急,像敲梆子
"您这脉...是不是又咳血了?"
燕迟的脚步顿了顿。
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眼尾的细纹里凝着冰碴子。
"上个月在西岭,有个妇人拉着我哭,说她男人为争水断了腿。"
他把火把递给旁边的石匠
"要是我现在退回去,他们会说'双议制'就是哄小孩的玩意儿。"
小禾还想说什么,头顶突然传来闷响。
"塌方!"
石匠的喊声响彻矿道。
碎石像雨一样砸下来。
燕迟扑过去推开前面的小工,自己撞在冰棱子上,胳膊立刻洇出一片红。
小禾吓得膝盖发软,却见他扯下衣襟给伤员包扎,炭笔在碎砖上写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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