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招待所 第46章 山口次郎

转眼春节。中国人都有合家团聚过春节的习惯，一般每年这个时候，市政府招待所不但接待的散客很少，就连长包房住客，大部分也会在这个时候回家过年，因而这本该是市政府招待所一年中最冷清的时候。而1993年的春节，市政府招待所却因为几个年轻人的相聚热闹得不得了。这其中，就有我那在日本继续攻读研究生的舅舅。他放寒假回燕东过年，连带着把他的日本好哥们儿山口次郎也带了回来。

山口次郎是个蛮有意思的人。我在很多年后跟舅舅闲聊时才得知，山口次郎出生在一个非常优渥的日本家庭。他的父母是开加油站的，家里还有一些别的生意。山口的母亲出身于日本九州岛的一个古老的大家族，父亲年轻时则是帮派成员，父母二人结婚时，是叛逆大小姐和叛逆青年的组合设定。大概是因为这样，在山口次郎的身上，总有一些叛逆的成分。

山口有一个哥哥叫做山口太郎，他的哥哥倒是像很多家中的长子那样，从小懂事听话且稳重，毕业后按部就班成家立业，几乎从没让父母操心过。山口次郎这个小儿子则不一样，他明明非常聪明，考试之前只要闷头复习三天就能取得很棒的成绩；可偏偏一旦考过之后就原形毕露，逃课捣蛋一样不落。山口次郎打台球，早已娴熟地仿佛斯诺克大师杯参赛选手的水平；玩弹子机，更是回回都能赢到直让游戏厅老板怀疑，对弹子机做了手脚的是山口而不是自己；就更不要说扑克之类其他带输赢钱的东西，就连中国人玩的麻将，想必我那玩了一辈子麻将的奶奶，都未必是山口的对手。在日本时，柏青哥弹子机房是他最常出没的地方，他的手法极其老练娴熟，可以轻松赢钱，以至于柏青哥店的老板一看到这位小少爷的到来，就求饶地奉上零钱礼物，求他去别人家的店里玩。在大连留学时，他则迷恋上了游戏厅。

我舅舅在1988年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确是大连外国语学院那届留学生中成绩很棒的。但其实大部分时间，山口次郎其实都在用自己聪明的脑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逃课，然后钻进青泥洼桥附近的某个游戏厅。

1993年元旦过后，叛逆少爷山口次郎因为跟他当时的富二代女朋友闹分手，闹得不可开交。于是，实在被闹得很烦的山口次郎，决定躲出去。正巧那年寒假我舅原本就计划好回国过年，山口次郎就干脆买了张机票，跟我舅一起回到了燕东。

这次是我舅舅方晓峰第二次回国，他已经轻车熟路，早早根据大家的喜好，买好了各种日本的电子产品，和给我的又一大箱子零食。这次舅舅带回的东西比上次第一次回国时还多，因为只背了背包拿了登机箱的山口次郎，有的是行李额可以匀给他用。

我也是在那个冬天第一次见到，这个从我记事起，就常常在晚饭的饭桌前听大人们聊天时谈到的日本人。

山口次郎比我想象中要好看和洋气得多。怎么说呢，从小，我就觉得日本人是种矮矮的、穿了一身黄绿色军装、嘴角长了颗拇指大的痦子，这样的形象。可山口呢？他一米八多的大高个子只比我舅舅矮一点点，清瘦白皙，永远礼貌，面带微笑，对人点头哈腰，喜欢穿夹克和牛仔裤。这样的形象，对我来说更像个港台明星。

那时候，我姥爷那时对日本人已经不那么讨厌了，但他仍不喜欢家里住个日本人，况且姥爷家没有什么空房间，所以山口次郎被我舅和我妈安排，住在了市政府招待所。

招待所原本就是燕东外宾出入最多的地方，这里接待日本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在招待所那些年轻的阿姨们，轻易也并不会对一个普通外宾的到访，展露出任何大惊小怪的反应。但是，这些当年的小姑娘们，之前哪里见过，这么一个又洋气又有礼貌、还很帅的日本男孩子？更何况，这个日本男孩子还有着高个子！就这样，虽然语言不通，但山口次郎仍然得到了大家最宾至如归的服务，和热情洋溢的笑脸。

在招待所里，他和我舅无意间抢走了陈闵明和孙锦林至少一半的风头。被抢走风头的那两位，却似乎并不在意。

舅舅没有把山口次郎自己丢在招待所里不管他。一到燕东，我妈和我舅舅就带着山口去逛了燕东最有名的水洞。作为最佳蹭票小选手，我自然是也跟着他们一起去玩的。

在划向水洞最深处的船上，山口次郎一路不断吃惊地感叹着：“死狗一！死狗一带苏乃！（すごい！すごいですね！）”他惹得我舅舅哈哈大笑。我妈妈方真真虽然当时还听不懂日语，但看山口次郎如此夸张的表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我呢，虽然我听不懂山口舅舅在感慨什么，但作为已经陪游了十几趟水洞的小大人，我无聊地看着那些被彩色射灯映照的钟乳石，只觉得他大惊小怪。水洞是燕东的活名片，那时它几乎也是燕东当时除了关门山以外，唯二的被完整开发出来的旅游景点。因此，家里每逢有外地来的客人，我都会被带着陪他们游一趟水洞。我当时的精神状态，大概就跟一次次陪外地亲戚逛外滩的上海人，差不了太多。

游过水洞之后，我舅舅方晓峰也没把山口次郎自己晾在招待所。他要不然带山口出去，跟他燕东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儿们聚会喝酒；要不然，就是就带些磁带录像带来招待所找他玩。

这个时候，招待所一些很年轻的阿姨也会凑过去。有些东北话山口听不懂，舅舅就游刃有余地充当起山口和阿姨们的翻译。这些阿姨多少年前就认识或听说过舅舅，所以他并不会像山口那样引起轰动，但毕竟我舅舅长得非常帅，自然同样十分受欢迎。阿姨们的关注度就像一块被分割的蛋糕，随着山口和舅舅的到来，大家对陈闵明的关注和宠爱也就只剩下三分之一了。陈闵明倒是丝毫没有在意这些，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招待所里有年轻的女服务员曾经很注意他。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自己正在蓬勃展开的生意上。

陈闵明现在做的买卖，与其说是钢铁生意，其实还不如说叫做‘批条生意’。

那时，彭秋已经把燕钢一个下属分公司的销售科长介绍给了陈闵明。陈闵明靠批条从这个销售科长手里采购钢材，再把这些钢材按照市场价卖到南方的其它省市。据说，这样一买一卖，差价就出来了，这也就是陈闵明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