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招待所 第27章 戴市长

年后，当陈闵明在商业大厦斜对面热火朝天地卖温州鞋的时候，招待所的全体员工正忙着两会。

服务两会，算是市政府招待所每年最重要的工作任务。不仅仅有些小组会议会在招待所开，而且按照惯例，代表们在招待所都留有房间。尤其是政协会，虽然代表们大多在燕东是有自己的房子的，但谁都不愿意浪费这个社交的黄金机会，因而大多数人都住在招待所，就连午休也是在招待所。

每年两会期间，我们这些招待所小托儿园的小朋友们，是被严格管束不允许随便乱跑的；而为了保障市领导和代表们的服务，我妈她们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无暇更多关注我。于是从来就没老实过的我，终于在那最关键的时候淘气闯祸了。

那是一个中午，趁阿姨和小朋友们都吃过饭午睡的时候，我从小托儿所溜了出来。记忆里的路线太熟悉了，我凭着记忆和感觉从招待所的后楼到了前楼，又沿着楼梯上了楼，至于是用走的还是用爬的，我现在反倒记不清了。在不知道爬到了几层的时候，我觉得太累了，于是就钻到了那一层服务台后的休息间。休息间里没一个阿姨，她们那时肯定都忙去了。

这时，服务台前面传来一位叔叔礼貌的询问声音：“您好服务员，您看能不能帮忙调一下房间的空调？”

自然没有服务员应答。而我则在听到声音之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直把那位叔叔吓了一跳。他俯身把我抱起，问：“大人们呢？”我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个叔叔，没有回答他。他抱着我又等了几分钟，还是没人回服务台，只好无奈地抱着我走到了这一层楼最大的套房的门口。门没有关，但他还是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房间里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请进。”

那个叔叔一手抱着我，一手轻轻推开门，门内是一位坐在办公桌前戴着眼镜伏案的老爷爷。抱着我的叔叔有点无奈地对老爷爷说道：“戴市长，服务台现在没人，我还碰到一个小孩儿。”

那个老爷爷看到我这个小小孩儿，觉得很是有趣。他放下手中伏案的工作，摘掉眼镜，然后双手把我从那个叔叔的手里接了过去，又把我放到了沙发上。

我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仔细观察这间我从没来过的套房客房：它比我所在市政府招待所里见到过的其他客房都要大，现在我跟这个老爷爷和那个叔叔所处的，是这套房间的客厅，这里除了一套办公桌椅，还有一套豪华的茶色真皮沙发，以及用茶色玻璃做成台面的茶几；天棚的灯，像大堂那盏华丽的灯一样，有着亮晶晶的水晶吊坠；而四周的墙纸，则比其他房间要稳重高级得多。这房间装潢得并不富丽堂皇，却在里里外外的细节中透露出独特的质感。卧室的门虚掩着，大床上的被子没有被掀开，只是被子上有一点被压过的印子，可见这个老爷爷应该是中午合衣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就跑到办公桌前伏案工作了。

现在我被老爷爷抱着坐到了那茶色真皮大沙发上。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各种水果，有的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但我只是好奇地盯着它们，并没有伸手去拿。

老爷爷把头扭过来，微笑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仰头转向他，然后看着他说道：“我叫王美璟，今年虚岁四岁了。属蛇。”天天被大人们问同样的问题，这串答案我简直条件反射般张口就来。

他又继续问我：“你想吃什么水果？我给你拿。”

我说：“不行。我妈说了，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要。”

老爷爷彻底被我逗笑了。他在水果盘中随手拿起一个比李子大一圈，紫红色的原型水果，把紫色的厚厚外壳剥开，里面却是白色的一瓣一瓣小饺子一样的果肉。老爷爷把剥好的果肉递给我。我嘴里依然嘟囔着：“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要”，心里却好奇极了，但终归没有吃。过了几年，这种稀奇的热带水果才出现在燕东的市场上，我才知道它叫做山竹。

等过了一会儿我妈知道我的行踪后，她赶忙来到套房接我并在门口跟秘书郑重地赔礼道歉。套房里原本正陪我玩的老爷爷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倒是一点都没有生气，他抱着我走到了门口，仔细端详了我妈好一会儿，才惊奇地问道：“小真真？！你是小真真！你怎么在这上班？我光听你爸说你已经有孩子了，想不到你孩子都这么大了！哎呦，我都多少年见到过你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我是你戴叔叔啊！你是什么时候来招待所工作的？我之前怎么没在这见到过你？”

我妈方真真依旧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她对老爷爷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戴市长，我爸很早就对我说过，您是我们招待所尊贵的客人，工作场合让我不能打扰您。”是的，这几年来方真真谨遵父亲方清然的教诲，每次戴市长来市政府招待所无论开会还是吃饭，她都在众人前呼后拥之时尽量不去靠前，以至于戴国伟竟然不知道，自己老朋友的女儿就在自己常来的地方工作。

老爷爷把我放到了地上，笑着嗔怪道：“你爸这个人，真倔！他从读书时就那样，在部里的时候也倔，想不到，老了老了还是那么倔！等过两天一起开会的时候，我要说说他！真真呐，以后没外人时，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叫我戴叔。对了，你戴婶刚退休，也从北京搬到燕东了，你有空多去我家里坐坐，去看看她，当年院里那些小孩，她可最稀罕你！你抱着你这闺女一起去！”我妈笑笑，答应了戴国伟的要求。

那天中午戴市长抱了我，以及跟我妈聊了几句天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吕红莲耳朵里。从那以后，她对我妈的偏爱和提携，在招待所里几乎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了。不过吕红莲本来就是我妈妈的师父，所以这还不算什么。最好笑的是赵保国，他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个他日日夜夜想巴结而巴结不上的大人物，竟然是当年被他赶出办公室的方真真的“叔叔”......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难道真的像传闻那样，方真真小时候就认识戴市长？这样说来，方真真的老爸方清然，岂不跟戴市长交情匪浅？那么当初他俩前后脚从北京调来燕东，是商量好的了？

赵保国心中叫苦不迭：唉，我当初还以为方清然是被贬回东北的，才把他女儿方真真从办公室给撸到了一线工作；这下好了，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赵保国一下子对方真真换了副嘴脸，从此以后，他见到方真真时那比春天还温暖的态度，比吕红莲还要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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