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终于艰难地拧开了名为“禁锢”的锁。那单调的余韵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夏语的身影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高一(15)班的教室门。他撞开汹涌的人潮,将身后所有的喧嚣、窃语、探究的目光都狠狠甩开。楼梯在脚下飞掠,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沉重的撞击都带着一个名字的回响——刘素溪。
他几乎是扑进自行车棚的。棚顶那盏昏黄的老旧灯泡,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像一颗即将燃尽的星子,投下微弱而摇曳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橡胶轮胎、铁锈和雨后泥土混合的潮湿气息。他背靠着一根冰凉的水泥柱,大口喘息着,灼热的肺叶贪婪地攫取着微凉的夜风。视线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在车棚唯一的入口。
时间从未如此粘稠而缓慢。身边的自行车一辆接一辆被主人推走,链条摩擦的“咔哒”声,车轮碾过湿漉地面的“沙沙”声,还有低低的谈笑声,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每离开一辆车,车棚就空寂一分,光线似乎也黯淡一分。那份空旷,如同不断扩张的冰冷黑洞,吞噬着夏语心中的温度,将那份焦灼的等待熬煮得愈发滚烫。
她怎么样了?
那些恶毒的流言,那些无端的揣测,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了吗?
她会不会……因为害怕牵连,再也不来了?
那个在饭堂里维护他时眼神清冷又坚定的学姐,此刻是否正独自一人,在广播站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疲惫地抵抗着整个世界的喧嚣?
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缠绕着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无意识地用指甲抠着粗糙的水泥柱面,留下浅浅的白色印痕。棚顶滴落的水珠,“啪嗒”、“啪嗒”,敲打在空置的车座上,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像倒计时的秒针,每一下都敲在他的神经末梢。
就在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和焦虑彻底吞噬时——
一个纤细而急促的身影,如同挣脱了束缚的蝶,猛地撞入了车棚入口的光晕里!
是刘素溪!
她跑得有些踉跄,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乌黑长发此刻略显凌乱,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和白皙的颈侧。校服衬衫的领口微微敞着,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褪去了广播站站长应有的从容与疏离,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焦急和担忧。她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小鹿,在昏暗的光线下仓皇地扫视着空荡的车棚,直到——
撞上夏语那双同样写满焦灼、此刻却骤然亮起的眼眸。
四目相对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车棚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那恼人的滴水声也遁入虚无。世界骤然缩小,只剩下彼此眼中映出的、那个同样狼狈又同样牵挂着对方的身影。
刘素溪的脚步猛地顿住,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她看着夏语,那双总是清澈平静如寒潭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是未散的惊惶,是深切的担忧,是终于找到目标的释然,还有一丝……失而复得般的、难以言喻的脆弱。然后,那紧绷的唇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很淡,带着奔跑后的疲惫,像阴霾天空撕开的一道细小裂缝,透出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驱散了夏语心头积压了一整晚的厚重冰层。
“夏语……”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像被风揉皱的羽毛。
这一声轻唤,解开了夏语身上的无形枷锁。他几乎是踉跄着朝她奔去,几步就跨到了她面前。
“素溪!”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你……你没事吧?手机……我发的短信……”
“我没事。”刘素溪立刻摇头,声音同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紧紧锁住他,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广播站……稿子堆成山了,手机……被压在下面,静音了……我……我根本不知道……”她语速很快,带着懊恼和后怕,“直到刚才……才看到……论坛……还有你的短信……”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我怕……怕你……”
“我也怕!”夏语急急地打断她,声音急切而坦诚,“怕你被那些话伤到,怕你生气,怕你……”后面的话他哽住了,不敢说出口。怕你因此远离我。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触碰她,却又在半途生生顿住,指尖蜷缩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和克制。
昏黄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拉得很长,又亲密地重叠在一起。车棚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晚风穿过棚顶的缝隙,带来远处香樟树叶的沙沙声,像温柔的叹息。
“论坛上的话……”夏语艰难地开口,眼神里带着愧疚和不安,“都是胡说八道!是我连累了你……”
“不。”刘素溪立刻摇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不是你的错。”她抬起头,直视着夏语的眼睛,那里面有着夏语从未见过的、如此清晰的维护和心疼,“是那些保安太粗暴,是那些发帖的人太无聊。我们……我们只是在做该做的事情。”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只是……被拍到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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