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余韵,像初秋清晨凝结在草叶尖端的露珠,晶莹剔透,在夏语的心头久久未散。那书城拥挤人潮中紧握的手心温度,垂云河畔鱼汤粉升腾的氤氲鲜香,巷口阳光下淡紫色裙摆摇曳的温柔剪影,还有最后那树荫下未尽的、带着少女娇嗔的轻语……所有这些细碎的瞬间,都如同被精心封存的光斑,在他年轻的胸腔里缓缓旋转、发酵,酿成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满溢的满足感。这满足感如此丰盈,仿佛连呼吸都带着微醺的甜意,足以熨平学业与社团交织带来的所有褶皱。
周日的暮色四合,垂云小镇被温柔的蓝灰色笼罩。夏语陪着外婆吃过晚饭,厨房里弥漫着熟悉的烟火气和老人絮絮的叮咛。他推着自行车出门,车轮碾过铺满落叶的小径,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晚风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冽拂过面颊,吹散了饭食的暖意,也带走了最后一丝慵懒。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鼓荡着一种奇异的轻盈感,朝着实验高中灯火通明的方向,用力蹬动了踏板。
没有了文学社的“征召”,晚自习的铃声仿佛也变得纯粹。他径直穿过喧闹的走廊,推开高一(15)班教室的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粉笔灰的微尘味、纸张的油墨味,还有……吴辉强那标志性的、带着绝望气息的奋笔疾书声。
果然。他的同桌正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伏在桌面上,额发凌乱,眉头紧锁,手里的笔在作业本上划拉得飞快,仿佛在进行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殊死搏斗。桌角堆着几本翻开的练习册和揉皱的草稿纸,无声诉说着“世纪工程”的浩大。
夏语带着一身清爽的夜风和尚未散尽的周末愉悦,笑着走过去,书包随意地丢在椅子上。“哟,强哥,还在知识的海洋里……嗯,‘填海造陆’呢?”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吴辉强头也没抬,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带着浓重怨气的“哼”,笔尖未停,声音含糊却咬牙切齿:“废话!没看见你大爷我正在跟‘时间’这个老贼搏斗吗?别烦我!”
夏语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畅,慢悠悠地拉开椅子坐下:“大爷?我可只看见一只勤劳的小强在灯光下挥毫泼墨,没瞅见哪位大爷的尊容啊?”
“靠!”吴辉强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夏语,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夏语你丫的给我等着!等我补完这破玩意儿,非把你按在地上摩擦三百遍!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行行行,我等着,我等着。”夏语举手做投降状,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不过嘛,友情提醒,”他指了指墙上滴滴答答的挂钟,“距离老王(班主任王文雄)驾临‘巡视’的时间可不多了。到时候,要是看到您老人家还在跟作业本‘缠缠绵绵’……”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恶魔般的低语,“别说你心心念念的‘住校天堂大计’要彻底泡汤,恐怕连叔叔阿姨都得被‘请’来学校,深刻交流一下‘学习态度’问题。啧啧啧,那场面,想想就……‘风骚’不起来了哦?”
这精准无比的一击,瞬间戳中了吴辉强的死穴。他脸上的凶狠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满满的憋屈和敢怒不敢言的悲愤。他狠狠剜了夏语一眼,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咕哝声,最终只能认命地低下头,将满腔的“悲愤”化作更加狂暴的书写动力,笔尖几乎要把纸戳穿,仿佛那作业本就是夏语那张可恶的笑脸。
看着吴辉强落败而“逃”,重新投入与作业的搏斗,夏语心满意足地收敛了笑容。他不再打扰这位水深火热的同桌,目光转向窗外。
夜色已浓,实验高中的灯火在远处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初秋的风骤然大了些,带着凉意,穿过半开的窗户,吹动了教室窗帘的一角,也吹乱了夏语额前的碎发。他望着综合楼顶层那个熟悉的方位——文学社办公室的方向。此刻,那里是否还亮着灯?那座由无数青春思绪堆砌的稿件山,是否已经被陈婷独自一人削平?她是不是还伏在案前,戴着那副沉重的黑框眼镜,忘记喝水,忘记休息,固执地守护着她口中那份需要“十二分尊重”的心血?那个身影,在孤灯下显得格外清瘦而倔强。
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向广播站的方向。这个时间,刘素溪会在那里吗?她是不是也正坐在调音台前,专注地筛选着稿件,或是调试着设备,准备着明天的播音?她清冷认真的侧脸,在广播站特有的柔和灯光下,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窗外的风似乎更急了些,带着深秋的预兆,发出呜呜的低鸣。夏语的思绪如同被风卷起的落叶,在几个熟悉的身影和空间里盘旋、飘荡。
“叮铃铃——”
晚自习正式上课的铃声清脆而悠长,如同一条无形的分界线,瞬间斩断了所有飘飞的思绪,将夏语从那些温暖的牵绊和遥远的想象中猛地拉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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