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如同一位完成了日间巡演的艺术家,开始向着西边的地平线优雅地谢幕。它收敛起刺目的光芒,将自身化作一团温柔而炽烈的巨大火球,将周遭的云霞渲染成一片瑰丽磅礴的织锦——绯红、绛紫、金橙、靛蓝……各种色彩恣意交融、流淌,铺满了垂云镇上空那片无垠的画布。忙碌了一整日的小镇,在这片绚烂至极的光影笼罩下,仿佛也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喧嚣渐渐沉淀,节奏缓缓放慢,在晚风轻柔的吹拂中,如同一个疲惫却满足的巨人,开始舒展筋骨,步入日落之后那份特有的、带着烟火气的松弛与宁静。
夏语站在衣冠镜前,最后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形象。一件略显宽大的深蓝色秋季校服外套,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左臂上被夏风重新包扎过、力求简洁隐蔽的绷带。弹性绷带紧紧贴合着手臂,固定在内侧,外面再罩上这层层布料,只要他不做大幅度的动作,乍看之下,确实与常人无异。他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右手,将外套的拉链拉到胸口偏上的位置,既不会显得过于刻意,又能最大程度地起到遮蔽效果。镜中的少年,除了脸色因失血和疼痛比平日稍显苍白之外,眉眼依旧清俊,只是那双总是盛满阳光或沉思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走钢丝般小心翼翼的紧张。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家中那份令人安心的气息也一并带走,然后转身,推门,融入了那片被晚霞浸染的、暖色调的世界里。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实验高中的方向走去,脚步刻意放得平稳,心思却如同被风吹乱的发丝,纷繁复杂。目光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瞟向自己左侧的衣袖,在心里反复掂量、确认:
“这样……应该看不出来了吧?素溪她……观察力那么强,嗅觉又灵敏……希望这药油的味道已经被风吹散了些……只要顺利度过晚饭和散步时间,送她回到家,就……”
他不敢深想下去,只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计算时间上,力求在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恰好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用最自然的姿态,迎接那份他渴望却又带着愧疚的相见。
……
时间的沙漏,在有些人心中流淌得格外缓慢。
高二(5)班的教室里,下午最后一节课的尾声,对于刘素溪而言,仿佛被无限拉长。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黑板上的公式符号如同跳动的、毫无意义的密码。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杆,目光一次又一次地、不受控制地飘向教室前方墙壁上那个圆形的时钟。秒针每一次“滴答”的跳跃,都像是一次小小的锤击,敲打在她那份混合着期盼与一丝残余不安的心上。
当那宣告解放的铃声——“铃铃铃”——终于如同天籁般尖锐而清晰地响彻教学楼时,刘素溪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她以平日里绝不可能有的、近乎失礼的速度,将桌面上寥寥几本书和那只小巧的挎包飞快地扫入怀中,甚至来不及拉上拉链,便像一只被惊起的、优雅却迅捷的羚羊,在周围同学尚未完全从座位上起身的愕然目光中,化作一道淡蓝色的身影,冲出了教室门口。
她的好友林羡澄刚慢条斯理地合上笔记,抬起头,正准备如同往常一样,唤上这位形影不离的闺蜜一同前往食堂共进晚餐,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刘素溪消失在教室门口那一闪而过的、带着急切的衣角,以及空气中尚未平息的、细微的气流。
林羡澄举到半空的右手僵住了,那句到了嘴边的“素溪,等等我”硬生生被堵了回去。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惊讶、了然和一点点被“抛弃”的无奈笑容,最终只能缓缓地将手放下,摇了摇头,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说不清是感慨还是调侃:
“那个叫夏语的臭小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我家这位‘冰山美人’的心里,悄无声息地占据了这么一大片、足以让她如此失态的位置啊?”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教室外的走廊里,只有刘素溪那略显匆忙、却依旧难掩轻盈的脚步声,在渐起的喧闹中,坚定地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远去。她的心里,此刻只装得下那个念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名字,和那份亟待确认的、触手可及的安心。
当刘素溪微微喘息着来到校门口时,放学的洪流正开始涌动。她的目光急切地在攒动的人头和车流中搜寻,像是一个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特定灯塔的航行者。
很快,她的视线便定格了。
在校门对面,那家熟悉的小卖部门前,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晚霞最后的余晖里。他穿着那件她见过的深蓝色校服外套,双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至少看起来是如此。他微微侧着头,目光穿越熙攘的人群和穿梭的车辆,精准地、温柔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夏语。
他看到了她,脸上随即漾开了一个熟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无比专注的笑容。那笑容,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刘素溪心中所有故作镇定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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