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晚上的实验高中,像一艘在墨色海洋中缓缓泊岸的巨轮。当宣告晚自习开始的铃声——“铃铃铃”——如同最终锚链落下的清脆回响,精准地将教学区的打闹、嬉戏声破坏,安静的学习氛围,瞬间被激活。
各个教室的门如同泄洪的闸门被关闭,喧闹的人流纷纷涌进教室。谈笑声、桌椅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匆忙杂沓的脚步声、呼朋引伴的喊声……戛然而止,安静的气息迅速填满了原本热闹非凡的走廊。
夏语推着他那辆略显陈旧的自行车,随着稀疏的人流,缓慢地挪向位于学校东南角的自行车棚。他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下午放学后,他与乐队成员在“垂云乐行”进行了近乎透支的排练,为了即将到来的元旦晚会,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打磨,以至于错过了晚饭时间。此刻,胃里空荡荡的感觉,比身体的疲倦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将车停好,锁上,下意识地抬起头。天空是浓稠的、毫无杂质的漆黑,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天鹅绒,沉沉地压下来,没有月亮,甚至连一颗星星都吝啬给予。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穿过校服,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今天……真的太晚了。”他在心里默念,空乏的胃袋仿佛在微微抽搐,发出无声的抗议。
他刚想抬步走向教学楼,回到那个属于他的高一(15)班教室,却猛地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的教学楼灯光、远处晃动的人影、近处自行车的金属反光……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旋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投入了漩涡之中。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身旁自行车棚冰冷的、粗糙的水泥柱子,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倒下。
他闭紧双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被他用冰凉的手背胡乱擦去。他就这样靠着柱子,慢慢地、几乎是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将头埋进屈起的膝盖之间。水泥地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来沁人的凉意,却奇异地让他翻江倒海的晕眩感稍微平息了一些。
耳边是渐渐远去的喧闹,同学们正迫不及待地奔向教室。没有人注意到自行车棚这个阴暗角落里,那个平日里在舞台上光芒四射、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在社团里运筹帷幄的夏语,此刻正脆弱得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但对夏语而言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那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终于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浑身脱力后的绵软和愈发清晰的饥饿感。他尝试着睁开眼,视野虽然还有些模糊,但至少不再旋转。他深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用手撑着柱子,艰难地、一步一步地重新站起来。
他感觉此时走回教室似乎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任务。他现在急需的是一个可以让他彻底放松、不受打扰的地方。几乎是本能地,他的脚步转向了综合楼的方向——那里有文学社的办公室。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无力。平日里几步就能走完的路程,此刻显得格外漫长。他扶着墙壁,缓慢地挪动着,额上的冷汗再次渗了出来。终于,他来到了综合楼三楼东面,那扇熟悉的、挂着“文学社”木牌的门前。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打开办公室的门,几乎是跌撞着进去,随后反手将门轻轻关上。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板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坚实的木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他没有立刻去开灯,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纯粹的黑暗里。办公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窗外远处路灯的光线挣扎着透进来一些,勉强勾勒出桌椅、书柜模糊的轮廓,像一头头在黑暗中蛰伏的巨兽。
“还真的是,安静啊……”他低声苦笑,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起了细微的回音。这与不久前排练室的嘈杂、教学楼走廊的喧闹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这份寂静,此刻反而成了最好的安慰剂。
短暂的休憩让他的思绪清晰了一些。他猛地想起,自己这个状态,班主任老王如果去教室巡查,肯定会被发现不在。他连忙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依旧缺乏血色的脸。他找到同桌吴辉强的号码,手指有些发颤地编辑短信:
「强子,如果老王过来问起了,就说我去文学社办公室开会了。」
点击发送。看着“信息已送达”的提示跳出,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他将头重新靠回门板上,闭上眼睛,彻底放松下来,享受着这劫后余生般的宁静时刻。
漆黑的办公室里,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微弱的晚风声,像情人间的低语,轻轻拂过窗棂。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他自己逐渐平稳下来的、清晰的呼吸声。疲惫和饥饿如同两只小兽,在他体内安静地蛰伏着,等待着下一次的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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