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自习的上课铃声余韵刚刚消散,如同最后一片落入深潭的树叶,被教室里迅速弥漫开的、略带压抑的安静所吞没。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细微的翻书声,以及偶尔压抑的轻咳,构成了这片安静之下的主旋律。光线惨白的日光灯管照亮每一张年轻却略显疲惫的脸庞,空气里飘浮着书本的油墨味和周末未尽兴的淡淡倦怠。
就在这时,教室的后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矮壮的身影背着手,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踱了进来。是班主任王文雄。他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像两盏功率过盛的探照灯,锐利而缓慢地在教室里四下扫视。
那些还没来得及完全进入学习状态、正抬着头神游天外或与同桌用眼神交流的学生,一旦撞上这目光,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慌忙低下头,死死盯住眼前的课本或练习册,仿佛那上面突然开出了极吸引人的花。心脏怦怦直跳,内心暗自祈祷没有被老师盯上。
王文雄很满意。这种不怒自威、掌控一切的感觉,是他作为班主任权威最直接的体现。他享受着这种目光所到之处,万物噤声的威慑力。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第四组后排,落在那个身影上时,他内心那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像是被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泛起一丝极不舒服的难受感。
是夏语。
那个家伙居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因为他的到来而显露出丝毫的慌乱或紧张。他甚至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专注地演算着面前的数学习题,笔尖流畅,神情平静。仿佛王文雄的出现,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
是这个小家伙屡次不听我警告的结果?让他变得如此有恃无恐?
还是因为上次谈话时,他那番“伶牙俐齿”的反驳,给自己留下了心理阴影,以至于现在看到他如此镇定,就格外堵心?
各种奇怪又憋屈的想法如同浑浊的水泡,在王文雄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仿佛要驱赶走耳边并不存在的蚊蝇,试图将所有这些扰乱心绪的念头统统甩掉。
他迈开步子,朝着第四组后排走去。皮鞋底敲击水磨石地面,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哒、哒”声,在这过分安静的教室里,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他停在了夏语和吴辉强的座位旁边。
吴辉强几乎在王文雄身影笼罩下来的瞬间,就感受到了一股如山岳倾覆般的巨大压力。他用眼角余光瞥见那熟悉的深蓝色裤腿和擦得锃亮的皮鞋,原本就低着的头瞬间埋得更低,几乎要戳进桌肚里,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心里疯狂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而一旁的夏语,却仿佛真的完全没有感受到身旁多了一座“黑塔”。他握笔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化,解题的思路也未曾中断,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在那片数学的海洋里徜徉。
王文雄看着夏语这副全然投入、不受外界干扰的模样,内心那丝不快竟然奇异地被一股更复杂的情绪覆盖了一—那竟然是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慰?或许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终究还是认可这种专注学习的状态的。
但这丝安慰很快被更强烈的、想要重新确立权威的冲动所取代。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因为教室的绝对安静而显得如同惊雷般炸响:
“夏语,你跟我出来一下。”
所有埋着的头似乎又低了几分,笔尖划纸的声音也停顿了一瞬。无数道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或好奇或同情地瞟向那个角落。
夏语握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极小的墨点。他抬起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疑惑,仿佛刚从题海中被唤醒。他没有丝毫犹豫,放下笔,安静地站起身,跟着王文雄走出了教室后门。
王文雄没有在教室门口的走廊停留,而是背着手,继续往前走。夏语沉默地跟在后面,心中虽有疑惑,但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转角处,王文雄才停下脚步。这里光线相对昏暗,头顶的灯管有一支似乎接触不良,明明灭灭地闪烁着。旁边是男洗手间,隐约传来水滴落的嘀嗒声。远离了教室的灯火和办公室的视线,是一个既不算完全隐蔽,又足够避开大部分耳目的角落。
夏安静地站定,微微垂下眼睑,等待着。
王文雄转过身,背着手,上下打量着夏语,那目光带着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侵略性。夏语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但他没有退缩,而是缓缓抬起眼,站直了身子,平静地回望过去,眼神清澈而坦然,没有丝毫畏怯。
就在两人的目光即将在空中碰撞出无形火花的刹那,夏语却率先微微低下了头,姿态放得恭敬,语气平和地问道:“王老师,您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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