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黄昏来得似乎比平日更匆忙一些。当小钟最后一个笑着挥手告别,说着“周一见”并带上垂云乐行的玻璃门后,琴行里骤然陷入一种异常饱满的寂静。空气中仿佛还震荡着白日里激昂的鼓点、嘶吼的吉他失真和少年们清越的歌声,余韵像看不见的尘埃,在渐暗的光线里缓缓飘落、沉淀。
夕阳的最后一道暖金色余晖,斜斜地穿透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恰好照亮角落沙发里那个清瘦的身影。夏语没有离开,他依旧抱着那把通体漆亮如墨的贝斯,微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抚过冰冷的琴弦和光滑的琴体。那专注的神情,不像在摆弄一件乐器,倒像武士在夜色降临前,最后一次擦拭他视若生命的佩剑,指尖流淌着一种近乎眷恋的温柔。
东哥刚收拾好散落一地的谱架和连接线,一抬头便看见这幅画面。他笑了笑,拿起桌上那半瓶早已冰凉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声音带着一丝排练后的沙哑和疲惫,却依旧温和:“怎么?还舍不得把这‘宝剑’归鞘?劳逸结合的道理,可是你夏语之前提醒我要戒烟的时候说过的,自己倒忘了?”
夏语闻声抬起头,眼底还残留着沉浸在某种思绪中的微光。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笑容在渐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他没有直接回答东哥的调侃,而是低头看了看怀中线条流畅的贝斯,指尖轻轻叩了叩琴身,发出几声沉闷的微响。
“东哥,”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认真,“你说……我要不要也自己买一把贝斯?”
“哦?”东哥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放下水瓶,走到夏语对面的矮凳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落在夏语脸上,“怎么突然想起要买琴了?之前用我这把老伙计,不是挺顺手的吗?”
夏语抿了抿唇,眼神瞟向刚才小钟和阿荣离开的方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比较:“小玉有自己的电子琴,每次看她小心翼翼地擦拭,像对待宝贝一样。小钟就更不用说了,那把吉他,简直比他女朋友还亲。”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连阿荣……阿荣昨天都悄悄跟我说,他已经跟家里人商量好了,等这次演出结束,就把他平时练习用的那套二手鼓买下来……所以我就想……”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东哥安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变得有些严肃。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夏语面前,伸出双手。夏语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贝斯递了过去。
东哥接过那把陪伴他多年的贝斯,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那是他手臂的延伸。他并没有插电,只是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无声的振动通过琴颈传递到他的掌心。他低下头,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漆黑的琴身,那上面映出窗外即将彻底沉没的晚霞和他自己模糊的轮廓。
“小语啊,”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的味道,“如果你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这东西,手指头不碰碰琴弦就发痒,一天不练就觉得少了点什么,想着怎么才能弹出更好听、更地道的低音线条——如果是这样,那东哥举双手赞成你买!砸锅卖铁都支持你!”
他话锋一转,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夏语,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少年此刻略显迷茫的心思:“但是,如果你只是因为看到小钟他们有属于自己的家伙事儿,觉得别人有了,我也不能落下,面子上过不去,或者只是一时兴起——那,东哥就得给你泼盆冷水了:别买。”
说着,东哥的手指忽然在琴颈上动了起来。虽然没有接入音箱,无法发出轰鸣,但他那十根手指却如同被赋予了独立的生命,在窄长的指板上精准、迅疾、而又充满韵律感地上下翻飞、揉弦、滑音。小拇指的击勾、无名指的跨度按压、手腕稳定而灵活的移动……每一个动作都流畅得如同呼吸,带着一种经年累月打磨出的、近乎本能的娴熟与力量。
夏语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眨不眨地盯着东哥的手。那双手指关节粗大、甚至有些粗糙的手,此刻在幽暗的光线下,却像矫健的游龙,在深不见底的漆黑汪洋中自在巡弋,无声地演绎着复杂而华丽的乐章。一种混合着震惊与极度羡慕的情绪攫住了他。
“东哥……你这指法……太厉害了!”他忍不住低声惊叹,喉咙有些发干。
东哥的动作缓缓停下,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有些复杂的笑容。他低下头,像对待一位老友般,用指腹极其温柔地抚摸着冰凉光滑的琴身,那动作轻柔得近乎一种爱抚。
“练多了,你也可以。”他的声音很平静,“没什么秘诀,就是成千上万遍的重复。直到肌肉记住每一个位置,直到耳朵能捕捉最细微的偏差。”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夏语:“所以,你刚才问我,是不是支持你买琴——我的意思,取决于你的初衷。为了练好,往死里练,买!为了攀比,为了‘别人有我也要有’的那点心思,省省吧,别浪费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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