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刚歇,夏语裹挟着综合楼会议室的沉肃气息回到高一(15)班。教室里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空气里浮动着书本油墨和少年人身上淡淡的汗味。他刚落座,还没来得及喘匀一路疾奔的气息,同桌吴辉强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就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压低的嗓门带着按捺不住的好奇:
“老夏!谁啊?阵仗这么大?书记亲自召见?”他挤眉弄眼,一副打探绝密情报的架势。
夏语刚想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后门玻璃窗外,一个矮壮敦实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贴墙移动,像一道不祥的阴影——班主任王文雄正背着手,目光鹰隼般透过玻璃扫视着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夏语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一牵,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点促狭意味的“呵”,随即朝着后门的方向,不动声色地努了努嘴。
吴辉强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无形的弹簧猛地绷直,瞬间缩回原位。他腰板挺得笔直,脑袋几乎要埋进摊开的物理课本里,手指捏着笔,假装在草稿纸上奋力演算,指关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教室陷入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窒息的安静。只有王文雄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底,落在教室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的“哒、哒、哒”声,清晰得令人心悸。那声音缓慢而沉重,像冰冷的铁锤,一下,又一下,精准地敲打在每一个学生紧绷的心弦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跳动。
王文雄踱到讲台中央,双手撑在讲台边缘,黝黑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刻板。他那双不算大却异常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下方低垂的脑袋上扫过一圈,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咱们班……有多少同学,准备参加今年的元旦晚会啊?报了什么节目?”他的语气平淡,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死寂的教室里激起千层涟漪。
短暂的沉默后,一只纤细的手犹犹豫豫地举了起来——是文艺委员吴淑华。仿佛被这只手点燃了勇气,紧接着,又有几只手臂陆陆续续地举起,像破土而出的倔强幼芽。王龙、吴辉强赫然在列,还有另外几个平日里在球场上或舞台上较为活跃的面孔。
夏语的目光掠过那些举起的、象征着梦想与跃跃欲试的手臂,心中却翻腾着截然不同的念头。要不要举手?承认自己和乐队的存在?不,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强迫自己的视线停留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仿佛那复杂的公式才是此刻唯一的焦点。先看看老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再说。
王文雄的目光在那些高举的手臂上停留了片刻,嘴角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甚至带着点赞许意味的弧度,声音却陡然转冷:“嗯,不错。看来……成绩好的同学,基本都没参加嘛。”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着底下几颗原本抬着的头,因为这意有所指的话而垂得更低了。那赞许的笑容此刻显得无比讽刺。“很好。把手放下吧。”他随意地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群无关紧要的蚊蝇。
“刚刚接到学校通知,”王文雄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威严,“今年的元旦晚会,正式启动了。总负责是乐老师,学生会和团委协助。”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唰”地盯在夏语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校和施压,“夏语,我说的没错吧?你刚从那边开会回来。”
突然被点名,夏语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站了起来。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他挺直脊背,迎着王文雄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平稳:“是的,王老师。情况属实。”
王文雄似乎很满意夏语这份“配合”的态度,脸上露出一丝掌控全局的微笑,摆了摆手:“嗯,坐吧。”
夏语依言坐下,手指在桌下微微蜷紧。讲台上,王文雄的声音继续流淌,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的、却让人心底发凉的冰冷:“虽然学校允许大家自由参与晚会,是个展示才艺的好机会……”他话锋陡然一转,像一把淬了冰的刀,“但是!我在这里,要郑重提醒在座的每一位同学——学习!才是你们当前唯一的、首要的任务!别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那些……无谓的事情上!”
“无谓的事情?”吴辉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旁边的夏语能听见,“元旦晚会是无谓的事情?我呸!什么都是他说了算!恶心!” 他气得脸颊都有些鼓胀,笔尖狠狠戳在草稿纸上,留下一个愤怒的黑点。
夏语没有出声,只是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短暂的、带着讽刺意味的弧度,随即又隐去,快得如同错觉。
“刚刚举手的同学,”王文雄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我那儿有刚拿到的晚会报名表,领回去填好,明天交上来。”
报名表?!
夏语的脑子“嗡”的一声。书记在会议上一字未提报名表的事!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他太了解王文雄了!什么拿报名表?分明是鸿门宴!老王这是要利用班主任的身份,把那些“不务正业”的学生叫过去,挨个“谈心”,进行思想“消毒”!用他那套“成绩至上”的理论,把少年们刚刚燃起的、对舞台的渴望,亲手掐灭在萌芽里!太阴险了!太可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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