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实验高中,天空像是被一只巨大的、吸饱了水的灰色巨兽沉沉压住。熬了一上午的闷热终于绷不住,下课铃刚歇,酝酿已久的暴雨便以倾覆之势泼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教室铁皮窗沿上,噼啪作响,如同无数急躁的鼓槌在敲打。雨水在玻璃窗上肆意奔流,模糊了窗外操场上奔逃躲雨的稀疏人影和远处教学楼暗淡的轮廓。整个世界被笼罩在一片灰白喧嚣的水幕之中。
夏语安静地坐在高一(15)班靠窗的位置,没急着冲向食堂。他侧着头,目光穿透水痕纵横的玻璃,投向外面那片混沌的风雨世界。雨水在窗上蜿蜒流淌,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边缘轻轻敲击,仿佛在应和着窗外那杂乱却磅礴的雨点节奏。
班主任王文雄矮壮的身影带着一阵湿气匆匆穿过教室,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到夏语桌前。他身上的廉价西装外套肩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夏语,”王文雄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市井的粗粝感,“张主任找你,上午放学就去她办公室一趟。”他目光在夏语干净整洁的校服上扫了一眼,没再多说,转身就走,皮鞋底在湿漉漉的地面留下几个模糊的水印。
看着那个矮壮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夏语微微蹙起眉。张老师?这么急?月考成绩昨天刚出来,难道……他心头掠过一丝不确定的阴翳。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密更急了,如同催促。
放学的铃声尖锐地撕裂了雨幕的喧嚣,走廊瞬间被奔跑的脚步声和喧哗填满。夏语抓起靠在桌边的黑色长柄伞,走到教学楼出口。门一开,裹挟着雨腥味的冷风猛地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飞扬。眼前是白茫茫一片,雨线连接着天地,砸在水泥地上溅起半尺高的浑浊水花。这架势,伞根本就是个摆设。夏语抿了抿唇,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退回檐下。
他望着那堵厚重的雨墙,心里嘀咕:这鬼天气,跑过去跟直接跳进泳池没区别。张老师会不会等不及先走了?
念头刚闪过,仿佛冥冥中真有感应——那铺天盖地的雨势,竟毫无征兆地骤然一收!前一秒还如同天河倒泻,下一秒,密集的雨点就变得稀疏零落,只剩下屋檐还在滴滴答答,像是这场盛大演出的仓促尾声。天空的灰暗依旧浓重,但雨,实实在在地停了。
夏语心头一喜,几乎是凭着本能,立刻拔腿冲了出去。风卷着残存的雨丝扑在脸上,冰凉。他大步流星穿过空旷的、积着大片水洼的校园广场,直奔综合楼。刚踏上文科主任办公室所在楼层的走廊,身后,“哗啦——!”一声巨响,如同巨大的水闸再次被猛然拉开!那狂暴的雨声瞬间重新统治了整个世界,将他刚才跑过的路径彻底淹没在狂暴的水汽里。
夏语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走廊尽头窗外那重新变得白茫茫的雨幕,心有余悸地嘀咕了一声:“……真邪门。”他甩了甩伞尖上刚才跑动时沾上的水珠,调整了一下呼吸,抬手,指节在深色木门上叩响。
“笃、笃、笃。”
“请进。”里面传来张翠红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夏语推门进去,反手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门外那震耳欲聋的雨声喧嚣。办公室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油墨味和一股清雅的铁观音茶香。他还没来得及转身问候,那被门隔绝的、属于大自然的狂暴鼓点,便再次清晰地穿透门板,提醒着他方才那短暂的“幸运”是多么不可思议。
办公桌后,张翠红正埋首在一堆摊开的试卷和文件里,听到关门声才抬起头。她脸上带着熬夜批改作业留下的倦容,眉心习惯性地微蹙着,鼻梁上架着那副细黑框眼镜。看到是夏语,她抬手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眉心,语气听不出喜怒:“怎么?现在连招呼都不打了?”
夏语立刻站直,规规矩矩地一个鞠躬:“张主任好!”
张翠红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目光瞥向窗边那张铺着深蓝印花桌布的小茶几,上面紫砂茶壶和几只白瓷小杯还氤氲着热气。“还杵着干嘛?”她下巴朝茶几方向抬了抬,“过来泡茶。难不成还想我泡给你喝啊?”
夏语立刻换上那副张翠红再熟悉不过的、带着点少年狡黠的谄媚笑容,小步挪过去:“怎么会呢张老师!我刚才跑过来的时候,看雨下那么大,心里直打鼓,想着您会不会等不及先回家了?嘿,结果念头刚冒出来,老天爷立马就给面子停雨了!我这刚跑到您门口,门一关好,它倒好,又哗啦啦下起来了!您说,这事儿奇不奇怪?”
张翠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要穿透他嬉皮笑脸的表象:“行了,少贫嘴。赶紧泡茶,我渴了。”
夏语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像只被捏住后颈皮的猫,乖乖在那张专门用来泡茶的小矮凳上坐下。他熟稔地拿起电水壶续上清水烧着,然后温壶、烫杯、取茶、注水……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少年人少有的沉稳。滚烫的水流冲入紫砂壶,墨绿的铁观音茶叶在壶中翻滚舒展,一股清冽馥郁的兰花香瞬间在室内弥漫开来,暂时压下了油墨和旧纸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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