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那副黑框眼镜后的目光,像两枚打磨光滑的镜片,清晰地折射出夏语脸上那瞬间的惊愕与强装的镇定。他看着眼前这个清俊少年微微僵硬的肩膀,听着那故作轻松却掩不住一丝干涩的回答,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石子后漾开的涟漪。
“别紧张,”老田的声音带着一种数学老师特有的、讲逻辑般的平和,“我就是过来问问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依旧,却少了课堂上的严肃,多了点师长的关切,“我平时看你数学成绩,稳稳当当待在中上游,不温不火。怎么?是觉得这个位置坐得挺舒服,没打算再往上使使劲儿?”
夏语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像是被老田的目光精准地戳中了某个刻意维持的平衡点。他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柔软的头发在指间蹭过,露出一个带着点无奈和自嘲的苦笑:“田老师,您就别打趣我了。我哪有什么实力往上走啊?能跟紧大部队,不拖后腿,不掉队,就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面对过高期许时的本能退缩。
“呵。”老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买账。他微微前倾身体,靠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郑重:“夏语,学校里……近期可能会在高一年级,秘密选拔一批对数学真正有感觉、有潜力的苗子,进行集中培训。目标,是明年的全市高中生奥数比赛。” 他顿了顿,目光如探照灯般锁住夏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能去争取一下这个名额。我觉得,你有这个实力,只是……好像还藏着掖着点?”
奥数比赛?集中培训?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夏语平静(或者说刻意维持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那个闷热考场上,抽屉深处泛黄的草稿纸,那三道刁钻古怪却又让他血液隐隐沸腾的题目,那份久违的、纯粹的解题快感……瞬间被这个信息唤醒,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愣住了。脸上的苦笑凝固了一瞬,随即化作更深的复杂情绪,有惊讶,有心动,也有一丝被看穿后的茫然。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再次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声音带着点认命般的含糊:“我……我努力加油吧,田老师。” 像是对老田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嗯!”老田对这个回答似乎颇为满意,用力地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才是我希望听到的答案!” 他伸出手,带着长辈的赞许,用力拍了拍夏语挺直却略显单薄的肩膀,力道不小,“好好努力!小伙子,真不错!” 他转身欲走,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顿住,回头看着夏语那张在男生中堪称出众的脸,脸上忽然浮起一丝极其罕见的、带着点促狭意味的笑容,补充了一句:“啧,我要是个女孩子啊,肯定也喜欢你这样的!”
“噗——咳咳咳!”
夏语猝不及防,被自己一口唾沫呛得惊天动地,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血色。他捂着嘴,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数学老师。
老田显然非常满意自己这句话造成的“杀伤力”,看着夏语狼狈的样子,脸上那点促狭的笑意瞬间放大,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得意。他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心满意足地推了推眼镜,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背着手,迈着轻快的步子,施施然走出了教室,留下夏语一个人站在原地,咳得惊天动地,心有余悸。
“咳……咳咳……果然……”夏语好不容易顺过气,望着老田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无奈地摇头苦笑,声音还带着点呛咳后的沙哑,“搞理科的……就没几个正常人!” 这评价里,三分抱怨,七分却是一种奇特的、被师长“特殊关照”后的亲近感。
“副书记”带来的惊喜余波,如同投入高一(15)班这潭静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整个下午,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带着兴奋因子的躁动。连平时最令人昏昏欲睡的英语课,夏语都觉得时间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王文雄老师那略带口音的讲解,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名为“夏语副书记”的光晕,变得不再那么枯燥漫长。他甚至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第一次完整地、精神集中地听完了一整节英语课,而没有被窗外的篮球场或者隔壁班的喧闹声分去太多心神。
放学的铃声终于敲响,宣告着这跌宕起伏的一日即将落幕。夕阳的金辉慷慨地泼洒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将长长的林荫道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夏语收拾好书包,脚步轻快地走向自行车棚。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喜悦和下午被老田“惊吓”后的余悸交织着,此刻最想见的,便是那个能轻易抚平他所有心绪的女孩。
刘素溪果然已经到了。她安静地靠在自己的粉色自行车旁,傍晚柔和的光线勾勒着她纤细美好的侧影。微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她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当看清是夏语时,那双清冷的眸子瞬间如同冰封的湖面被阳光破开,漾起温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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