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不是那种闭上眼睛的黑,是系统彻底趴窝、所有指示灯都灭了之后的那种死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观测者之塔里头,时间这玩意儿好像也断了电,卡壳了。只有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应急电源,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喘着气,维持着最要命的那几根管线,发出一种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像蚊子哼哼似的嗡鸣,提醒着这儿还没彻底死透。
苏牧感觉自己像一团被撕碎又胡乱塞进破麻袋里的棉花,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飘着,沉下去,又勉强浮起来一点。他感觉不到自个儿的手脚在哪儿,连“我”这个概念都模糊得快没了,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在脑子里打转——林栀睡着时安静的侧脸,那破水晶炸开时崩出来的刺眼亮光,还有最后那一下差点把一切都掀上天的爆炸……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眨眼,也可能是一百年。反正这地方也没个日升月落。有那么一瞬间,一丝微弱得像是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光感,刺破了这片黏稠的黑。那感觉,就跟冬眠的熊突然闻到点儿春天的土腥气似的。
他“睁开”了眼——如果他那会儿还有“眼”这玩意儿的话。他的视觉直接连上了塔里头还没完全报废的几个摄像头,看到的景象让他心凉了半截。大厅毁得不成样子,跟被星际海盗洗劫过似的,到处是扭曲的金属架子、烧焦的线路板,墙上那些原本流淌着漂亮数据流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片片难看的焦黑。中央那块大星图,彻底歇菜了,只剩下个黑乎乎的框架杵在那儿,像个死了的巨大昆虫外壳。大部分地方还是黑灯瞎火的,只有少数几个角落,靠着不知道哪来的微弱能源,闪着点要死不活的幽光。
他想动一下,念头刚起,一股子像是被人拿钝刀子从里到外刮了一遍的剧痛,就从“存在”的每个角落猛地窜了出来,疼得他差点又晕过去。他这才彻底明白过来,他没身体了。他那点残存的意识,不知道咋搞的,跟这座破塔受损最厉害的核心系统搅和到一块儿了,成了这堆废墟的一部分。塔那个平时烦人巴拉、但好歹有个响动的电子音,这会儿彻底哑火了,死寂死寂的。他只能通过那些还没完全坏透的传感器,模模糊糊地感觉着塔里头这点巴掌大的地方。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林栀。
他那点可怜的“注意力”(如果还能这么叫的话),使劲往医疗舱那边“瞅”。那边更惨,墙塌了半边,碎砖烂瓦堆了一地,大部分精密仪器都成了废铁,屏幕碎得跟蜘蛛网似的。可就在那堆废墟底下,有个看起来特别简陋、像是临时拼凑出来的生命维持装置,居然还在顽强地工作着!一个小屏幕上,代表心跳的那个小光点,虽然弱得像是风里的蜡烛火苗,但还在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地跳动着。
林栀……还喘着气儿。
一股说不上是啥滋味的感觉涌了上来,酸溜溜的,又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堵在苏牧(的意识)里头,化不开。她还活着,这大概是这片死气沉沉的鬼地方里,唯一一点还能算是“好”的消息了。
他试着调动塔里头那点跟漏勺似的、时断时续的残余能量,想再仔细“看看”林栀到底咋样了。这一“看”,心又沉了下去。她的身体就跟个快没电的玩具似的,被维持在最最基本的水平线上,勉强吊着命。意识活动……几乎是一条直线,比之前那种深度封闭状态还要彻底,空荡荡的,像个……没了魂儿的壳子。眉心那个曾经要命的道标,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光溜溜的。右眼也正常了,黑是黑白是白的。可那场强行连接和后面的大爆炸,好像把她里头的“东西”彻底抽干了,耗尽了。
她还活着,可“林栀”……那个会哭会笑、会害怕也会倔强的姑娘,可能真的已经不在了。
苏牧没犹豫,把塔里那点跟挤牙膏似的、少得可怜的能量,优先挪到了维持林栀小命的那个装置上,确保这最后一点火苗别灭了。
然后,他才开始琢磨自个儿和这座破塔的处境。
这一“看”,更是糟心他妈给糟心开门——糟心到家了。能源核心那块儿受损严重,现在能输出的能量,撑死了不到以前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一,也就刚够维持林栀那边不死人,再加几个基础监控探头别瞎了。数据库?大部分不是毁了就是锁死了,根本打不开。跟外头联系?想都别想,天线估计都折了。防御系统、制造车间、那些高精尖的研究设备……全瘫了,跟一堆废铜烂铁没啥两样。
观测者之塔,这座曾经牛气哄哄、充满未来感的神秘堡垒,现在彻底成了个飘在时空夹缝里的、哑巴了的铁棺材。
而他自己,也跟这口棺材绑一块儿了。意识受损太重,根本离不开,只能靠着塔这点残破的系统勉强续命。
孤独和绝望像冰冷的泥石流,又一次把他给埋了。可他不能撒手。林栀还活着,哪怕只是个空壳,那也是他必须钉在这儿、不能倒下的唯一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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