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没有白天黑夜,时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得到处都是,捡都捡不起来。只有头顶那永远不变的、柔和不刺眼的光,还有机器运行时不时发出的低沉嗡鸣,提醒着苏牧,世界还在转。大厅中央那片巨大的星图,大部分区域都安静得像幅画,唯独标记着“摇篮”沙盒的那一块,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以一种复杂到让人眼晕的规律缓缓旋转着,把那个差点毁了一切的K-739-δ机制牢牢困在里头。
现实宇宙,算是暂时捡回了一条命。
可这命,代价太高了。高到苏牧每次呼吸,都觉得肺管子发疼,吸进去的不是空气,是沉甸甸的水银。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疗舱。说是舱,其实更像是个被柔和白光包裹的小房间。林栀就躺在那张看起来冰凉、实则恒温的平台上,周身浸泡在散发着淡淡蓝光的营养液里。她呼吸平稳,胸口微微起伏,脸上也有了一点血色,不像刚被分割意识后那么惨白吓人。但她就是不醒。眉心的道标印记彻底黯淡了,变成个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小疤,安安静静的。塔那个冷冰冰的电子音说了不止一次:意识活动水平极低,深度封闭,苏醒概率无限趋近于零。她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或者像童话里吃了毒苹果睡过去的公主,只是不知道吻醒她的王子在哪里,甚至有没有那么个王子,都是个未知数。
不远处,那个封存着“林栀·归寂”虚影的能量水晶,也杵在那儿,像个昂贵的摆设。里面的虚影保持着被封印时的样子,闭着眼,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眉心的暗红道标再也没闪过。有时候苏牧盯着看久了,会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那根本不是林栀的一部分,而是某个拙劣的仿制品,或者……一个等待被启动的冰冷程序。
周铭没了,连灰都没剩下。陆辰言变成了沙盒里一堆不断变化的数据。林栀被活生生劈成了三瓣,一瓣躺在这儿不死不活,一瓣封在隔壁当展览品,还有一瓣被扔进了那个鬼知道是什么鬼样子的沙盒世界里,跟陆辰言留下的烂摊子搅和在一起。
苏牧觉得自己也快被劈开了。一部分的他,得像个合格的守护者,冷静,坚强,记住苏家的责任,记住婉清姑妈的托付,守住这用命换来的、脆得像层窗户纸的平静,守住眼前这具还有温度的躯壳。可另一部分的他,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大块,填进去的都是冰冷的悲伤和回忆。青古镇的迷雾,井口的对峙,周铭义无反顾的背影,陆辰言坠井前那复杂的一瞥,林栀被意识撕裂时的痛苦尖叫……这些画面像鬼魂一样,时不时就冒出来,啃噬着他。
他成了这场惨胜的唯一观众,也是唯一的守墓人。守着塔,守着林栀,守着那段只有他记得的过去。
“塔,”苏牧的声音在医疗舱里响起,干巴巴的,带着股久不开口的涩味,“外面……现在什么样了?”
正中央的星图闻声而动,一部分区域亮起,显示出外部宇宙的宏观扫描图像。那些之前被“归寂”力场侵蚀过的地方,像一块块难看的伤疤,贴在星图上。能看出来,这些“伤疤”的颜色比最开始淡了些,边缘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自我修复,有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在疤痕下重新开始流动。一些原本死寂的星球上,开始出现代表生命萌芽的、极其微小的光点,像夜空中偶尔闪过的萤火虫。
“局部熵增抑制机制的影响范围持续缩小,强度衰减中。已观测到1374个文明节点出现复苏迹象,生命信息复杂度呈现缓慢爬升趋势。宇宙整体熵增速率已回落至自然波动区间。”电子音一板一眼地汇报着,像在念一份枯燥的实验报告。
听起来是好事。但苏牧心里清楚,这安稳是借来的。“摇篮”能困住那个鬼机制多久?一年?十年?还是一万年?没人知道。沙盒里面,那个跟“林栀·生命”意识搅和在一起的“陆辰言碎片”,像颗被埋下的种子,谁知道它最后会长出什么玩意儿?是救命的药,还是更毒的瘤?这些念头像悬在头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守夜人那边呢?有信儿吗?”苏牧换了个问题,想起秦站长和那些可能活下来的守夜人。陆辰言最后那句“小心守夜人”,总让他心里有个疙瘩。
“守夜人组织第七前哨站确认完全损毁,无修复价值。已确认有部分幸存者成功撤离,目前分散潜伏于数个未被标记的隐蔽据点。该组织高层已通过间接渠道获取K-739-δ事件部分核心信息,内部就是否向底层成员及关联文明公开此信息,以及后续应对策略产生严重分歧。主要分为‘有限合作派’、‘绝对隐匿派’与‘激进调查派’。目前,该组织整体转入静默观察状态,活动频率降至历史低点。”
果然。苏牧心里哼了一声。面对这种能颠覆认知的真相,不吵起来才怪。恐惧和不同的心思,足以让任何看似坚固的组织出现裂痕。秦站长他们……不知道属于哪一派?还活着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