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张蕴的府邸,已被东厂番子围得水泄不通。青灰色的高墙外,身着褐衫的东厂番子按刀而立,眼神凌厉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行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顺天府推官周正出示了官凭,又低声与守门的东厂档头交涉了片刻,那档头才不情不愿地挥了挥手,示意放行,但看向凌云鹤与裴远的眼神,却充满了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敌意。
府内一片死寂,下人们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行走间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一点声响。灵堂尚未设起,张蕴的遗体暂时停放在书房旁的一间僻静厢房内。
凌云鹤步入厢房,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血腥与某种奇异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眉头微蹙。张蕴的遗体被安置在一张窄榻上,盖着白布。东厂派来的一个老仵作垂手站在一旁,见凌云鹤进来,只是微微躬身,并未多言。
“本官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凌云鹤,奉旨稽查诸事。”凌云鹤亮明身份,目光扫过那老仵作,“验看结果如何?”
老仵作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回禀大人,与之前李、王两位大人情形……一般无二。体表无创,骨殖无损,五脏安好,唯……唯印堂之处,有一细微朱点。”
凌云鹤不再多问,示意裴远在外守候,自己亲自上前,轻轻掀开白布。张蕴的面容果然如卷宗所述,面色红润,神态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沉浸在最愉悦的梦境之中,与这停尸的阴冷环境格格不入。他取出随身携带的西洋放大镜,俯身凑近,仔细检视张蕴的眉心。
在那双眉之间的印堂穴上,一个针尖大小的朱红色小点清晰可见。颜色鲜艳,微微凸起,触之坚硬,确实不像寻常痣疣或蚊虫叮咬的痕迹。他凑得更近,几乎能嗅到那红点上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与房中奇异甜香同源的气味。
“此物,你可曾取样勘验?”凌云鹤头也不回地问道。
老仵作身子一颤,连忙道:“回大人,此点过于细微,且……且东厂的爷们吩咐,不得破坏遗体完整,故而……未曾取样。”
凌云鹤心中冷笑,东厂果然在刻意隐瞒或拖延关键线索的查明。他不动声色,用指尖极轻地拂过那红点周围,感受着皮肤的触感。随即,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银质小盒,打开后里面是数根比牛毛还细的银针。他拈起一根,小心翼翼地在远离红点的颈部皮肤上轻轻刺了一下,观察银针颜色,并未变黑。
“并非中毒?”跟进来的周正疑惑道。
“未必。”凌云鹤沉声道,“有些奇毒,银针未必能验出。或者,毒源并非通过血液。”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朱红小点,心中已有猜测,这或许不是毒药入口,而是某种东西……刺入了颅内。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仔细查看张蕴的眼睑、口鼻等部位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东厂番子快步进来,对那老仵作使了个眼色,然后对着凌云鹤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凌大人,督公有令,此案由东厂全权负责,相关物证、尸身皆需严加看管,不便外人久留。还请大人莫要让小的们难做。”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裴远脸色一沉,手按上了刀柄。凌云鹤却缓缓直起身,将白布重新盖好,面色平静无波:“既然尚督公有令,本官自当遵从。”他深深看了一眼张蕴的遗体,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中,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
周正连忙跟上,低声道:“大人,这……”
“无妨。”凌云鹤打断他,“该看的,已经看到了。”
走出张府,被秋日冰冷的阳光一照,凌云鹤才感觉厢房内那诡异的甜香似乎还萦绕在鼻端。他正要登上马车,一名身着宫中内侍服饰的小宦官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拦住车前,尖细着嗓子道:“可是都察院凌大人?”
“正是。”
“陛下口谕,召凌大人即刻入宫见驾!”
来得正好!凌云鹤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臣,凌云鹤接旨。”
他没有回官邸更换朝服,直接随着小宦官乘坐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皇城,直至乾清宫侧的一处暖阁外。
阁内,明宪宗朱见深并未身着龙袍,仅是一袭暗纹常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凋零的秋色。他身侧只有司礼监随堂太监李荣伺候着。
“臣,凌云鹤,叩见陛下。”凌云鹤入内,依礼参拜。
“平身吧。”朱见深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他仔细打量了凌云鹤片刻,才缓缓道,“凌卿,江淮之行,辛苦了。朕听闻,你一回京,便去查看了张蕴的尸身?”
“回陛下,臣刚返京城,便听闻‘双影案’骇人听闻,涉及朝廷命官,臣既蒙圣恩,忝居都察院,不敢懈怠,故而前去查看。”凌云鹤应对得滴水不漏。
朱见深走到御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看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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