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衙签押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
凌云鹤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下首坐着知府吴永年、漕运分司李主事,以及淮安卫的张指挥,几人脸上神情各异,或惶恐,或疑虑,或事不关己。
“凌大人,”吴永年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强笑道,“非是下官等不愿配合,只是那‘鬼漕’所在的黑水荡,地势险恶,水道复杂,更有诸多不详传闻。且如今漕帮内斗正酣,此时贸然前往,下官只怕……只怕打草惊蛇,于案情无益啊。”
漕运李主事也捻着胡须附和:“吴府尊所言极是。漕帮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处置不当,激起民变,影响了漕粮北运,这干系……下官等实在担待不起。”
淮安卫张指挥则是一副武人的直率:“凌大人,末将麾下儿郎,守土有责,然无明确军令,擅离防区,进入那等三不管地带,恐遭御史弹劾。若要调兵,还需大人呈请兵部,或是有陛下明确旨意……”
凌云鹤静静听着他们的推诿之词,心中冷笑。这些人,个个精于明哲保身,淮安地界上出了如此骇人大案,想的却不是如何查清真相,而是如何规避责任。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扫过三人,正要开口,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一名衙役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也顾不得礼仪,颤声喊道:“府尊!大人!不好了!扬州……扬州出大事了!”
“混账东西!慌什么!成何体统!”吴永年正愁无法转移话题,见状立刻拍案斥道。
那衙役扑通跪倒,声音带着哭腔:“扬州刚传来六百里加急!昨夜……昨夜扬州大盐商沈一石沈老爷的府邸……被……被屠了满门!宅子也让人给放火烧成了白地!”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吴永年霍然起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李主事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就连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张指挥,也猛地瞪大了眼睛。
沈一石!那可是掌控两淮盐引近半、富可敌国的巨贾!其结交之广,上达天听,下至江湖,在扬州乃至整个江南,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这等人物,竟一夜之间满门被屠,宅邸焚毁?
“消息……消息可确实?”吴永年声音发颤,几乎站立不稳。
“千真万确!扬州府的报急公文在此!”衙役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封印的信函。
吴永年一把夺过,颤抖着拆开,快速浏览起来,越看脸色越是难看,最终颓然坐倒椅中,喃喃道:“完了……完了……这……这真是滔天大案……”
凌云鹤眉头紧锁,沈一石之名,他亦有耳闻。此案与淮安浮尸案几乎同时发生,是巧合,还是……
他沉声问道:“吴大人,公文上可提及沈府被屠的具体情形?纵火所用何物?”
吴永年如梦初醒,连忙将公文递给凌云鹤:“大人请看……说是昨夜子时左右,一伙蒙面悍匪突袭沈府,见人就杀,鸡犬不留,随后四处纵火……火势极大,用水难灭,直至天明方熄,府邸已成一片焦土瓦砾……”
凌云鹤迅速浏览公文,目光在“火势极大,用水难灭”八字上微微一顿。他抬头,看向裴远。裴远立刻会意,微微点头。
“吴大人,李大人,张指挥,”凌云鹤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淮安浮尸案与扬州沈府灭门案,发生时间如此接近,手法皆凶残酷烈,本官怀疑,两案或有牵连。本官需即刻前往扬州一趟,查验现场。”
“这……”吴永年面露难色,“凌大人,您是钦差,奉旨查办漕河浮尸案,这贸然前往扬州,是否……”
“事关重大,顾不得这许多了。”凌云鹤打断他,“淮安这边,还望诸位加紧排查,特别是对漕帮及‘鬼漕’的监视,一刻也不得放松!裴远,我们走!”
说罢,不顾吴永年等人的劝阻,凌云鹤带着裴远,径直出了签押房,点起随行护卫,准备车马,即刻南下扬州。
从淮安至扬州,官道通畅,车马疾行,不过一日路程。
次日午后,凌云鹤一行便抵达了扬州城。尚未入城,便见城门口盘查森严,兵丁如临大敌,往来百姓皆面露惶惶之色。空气中,似乎隐隐飘荡着一丝焦糊的气味。
扬州知府显然早已得到消息,亲自在城门口迎候,脸上尽是惶恐与疲惫。寒暄过后,凌云鹤拒绝了一切接风安排,要求立刻前往沈府废墟。
昔日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沈家宅院,如今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残垣断壁。焦黑的木梁如同巨兽的骸骨,狰狞地刺向天空。断壁残垣间,随处可见被烧得变形发黑的瓷器碎片、融化的金银器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焦臭与火油气味,即使过去了一日一夜,依旧未能完全散去。
扬州府的仵作和衙役正在废墟中艰难地清理、收敛尸骸。一具具焦黑蜷缩、难以辨认的尸身被小心翼翼地抬出,排列在空地上,盖上了白布,景象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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