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迎访问小米阅读
-
桌面快捷
-
加入收藏
桌面快捷
加入收藏
薛神医跟着林云舟一路下山，脚下生风，那张总是挂着三分讥诮的脸此刻绷得死紧，半句闲话也无。
到了赵府，他直奔小院，院中的郎中大夫们纷纷拱手致礼。
有的郎中看到一生追赶的医圣，激动的不行。
薛神医此刻只想着，能不能把郡主从阎王那里拉回来。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衰败气息。
郡主躺在榻上，脸色白得像上好的宣纸，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薛神医几步上前，也不用人招呼，三根手指精准地搭上她纤细的腕子。指尖下的脉搏跳得又急又弱，像风中残烛。
他眉头拧成了疙瘩，半晌没言语。林云舟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他，生怕漏掉一丝表情变化。
“凶险。”薛神医终于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
他转身走到桌案前，铺开纸笔，龙飞凤舞写下几味药名，字迹潦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龙涎香三钱，百年老山参一支，天山雪莲一朵……速去！迟了神仙难救！”
候在一旁的童子接过药方，像得了军令，撒腿就跑。
林云舟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挥退屋里的丫鬟婆子，只留下青黛在旁搭手。
亲自去小厨房盯着煎药，红泥小炉上的药罐子咕嘟咕嘟冒着泡，苦涩的药气熏得人眼睛发酸。
他寸步不离，眼睛熬得通红，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色的胡茬也顾不得刮。
药煎好了，墨黑的汁液，气味冲鼻。
他小心翼翼端着滚烫的药碗回到榻边，用白瓷勺舀起一点，笨拙地吹了又吹，才敢往赵清璃唇边送。
可昏迷中的人牙关紧闭，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洇湿了素白的衣襟。
他急得满头大汗，手抖得厉害，勺子磕在牙齿上发出轻响，药又洒了大半。
“我来吧。”青黛看不过眼，伸手想接。
“不！”林云舟猛地避开，声音嘶哑，“我来！”他固执地又舀起一勺，这次学乖了，用指尖轻轻撬开她一点牙关，再慢慢把药汁灌进去。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拿笔的孩童，却带着一股近乎虔诚的专注。
喂完药，他又拧了温热的湿帕子，一遍遍擦拭她滚烫的额头和脖颈，仿佛这样就能把那骇人的热度擦掉。
夜深了，屋里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
林云舟实在撑不住，就伏在冰冷的脚踏板上打个盹。
青黛劝他去歇歇，他摇头，只哑着嗓子说：“我守着，万一她醒了……”话没说完，眼皮就沉重地合上了。
梦里也不安稳，眉头紧锁，一只手却下意识地伸出去，紧紧攥着赵清璃冰凉的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青黛看着他蜷缩在脚踏板上的背影，那身华贵的锦袍皱巴巴沾着药渍，往日里神采飞扬的“废柴少爷”此刻如此深情赤诚，真是人不可貌相。
连王妃也被感动了，差嬷嬷送莲子红枣补汤过来，让林少爷喝下。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爬过。
第三天深夜，窗外万籁俱寂，只有更漏单调的滴答声。
伏在床案边的林云舟猛地惊醒！他感觉到掌心里那只冰凉的手，似乎……动了一下？
他霍然抬头，扑到榻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清璃的脸。
她依旧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开了些许？他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额头——那滚烫得吓人的热度，竟真的……退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撞得他眼前发黑！
他不敢置信，又伸手去摸她的颈侧，脉搏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青黛！青黛！快来！快来！”他语无伦次地喊着，声音带着哭腔。
青黛也扑了过来，喜极而泣：“小姐！小姐退烧了！退烧了！”
就在这时，仿佛回应他们的呼唤，赵清璃浓密如蝶翼的长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然后，在窗外透进来的第一缕熹微晨光中，那双紧闭了三天三夜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视线由模糊的混沌逐渐变得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素色帐幔。
还有……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林云舟。
他正痴痴的看着自己，痴痴的笑着呢。
他那张平日里总带着点混市井的俊脸，此刻憔悴得吓人。眼下是浓重的乌青，下巴上胡茬凌乱，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干裂起皮。
只有那双紧握着她的手，依旧固执地传递着滚烫的温度和……薄茧的粗糙触感。
赵清璃怔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混合着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上心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鼻尖猛地一酸。
一滴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
啪嗒。
一声轻响，如同玉珠坠盘。
那滴泪，不偏不倚，正正砸在林云舟紧握着她手的手背上。
滚烫的湿意，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将他从浅眠中惊醒！
有希望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瞬间炸开在他胸腔！烧得他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头顶！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太好了”他哽咽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赵清璃被他汹涌的泪水和毫不掩饰的狂喜弄得心头剧震，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指尖却被他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
那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却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滚烫的执拗。
她别开脸，不敢再看那双盛满了泪水和自己倒影的眼睛，只觉得脸上也烧了起来。
经此一役，她只有直面他这般**裸的喜欢了。
薛神医被青黛连拖带拽地请了进来，把脉，观气色，又细细问了情况，那张刻薄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松快。
“烧退了，脉象也稳了。这条命，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不过元气大伤，需得仔细调养，再不可劳神动气！”
消息第一瞬间传遍了赵府上下。
院子里守了几天的大夫们个个喜形于色，争相祝贺“吉人天相”、“郡主洪福”。
林云舟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亲自走到院中，对着那些熬红了眼的郎中们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却真挚：“诸位先生连日辛苦，云舟代郡主，谢过诸位救命之恩！”
他弯下腰，久久没有直起。
那深深的一揖，透过半开的窗棂，清晰地落入了倚在床头、正由青黛喂着清粥的赵清璃眼中。
他像是她多年的夫君，代替她走过那么多荆棘，代替她谢过那么多陌生襄助。
那弯下的腰，那沙哑的声音，那毫不作伪的感激……
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平静无波的心底，漾开了一圈又一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翻涌的爱意。
经历生死一线，再看着窗外那个为她奔波憔悴、为她躬身致谢的身影……
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她暗暗庆幸，没有错过这样一个真心体己的“废柴”少爷。
几日后，赵清璃已能靠着软枕坐起身，精神也好了许多。
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小姐，顾公子来了，在花厅候着，说听闻您病了，特来探望。”
青黛进来禀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赵清璃正小口喝着参汤，闻言动作一顿，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
她放下汤匙，沉吟片刻，淡淡道：“请顾公子稍坐。青黛，去请林少爷过来，就说……顾公子来探望，我不便多说话，想请他陪着招待。”
青黛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是，小姐。”
林云舟正在隔壁厢房打盹补眠，被青黛叫醒时还有些迷糊。
一听是郡主找他，立刻精神一振，胡乱抹了把脸就跟着过来了。
一进内室，便见赵清璃半倚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被。
见他进来，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坐。”
林云舟依言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心里还有点纳闷，她怎么突然有兴致主动叫自己？
“什么事？”
郡主朝他努努嘴，逗趣他。
“借你扯个幌子。”
“什么？”他一脸发懵。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顾文轩温润的声音响起：“清璃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帘子一掀，顾文轩走了进来。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月白云纹锦袍，玉冠束发，手持折扇，端的是风度翩翩。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目光先是落在赵清璃身上，随即才看到坐在一旁的林云舟，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这几日，我往你这里跑了不知多少趟，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所幸妹妹吉人天相。”
“我去鬼门关前逛了一圈。阎王训斥我说欠了某人一大笔债，还完了再来。”赵清璃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我便回转人间了。”
她笑着，说了打趣的话。
云舟听懂了，自己不正是最大的债主嘛！
能开玩笑，说明郡主真的快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顾文轩很快恢复如常，目光转向林云舟，带着一丝探究和疏离的笑意，“林二少爷也在？倒是巧了。能方便我跟清璃妹妹单独说些话吗？”
“哦。”林云舟怕变成不识趣的人，站起身，随意拱了拱手，态度不冷不热。
手却被郡主拉住了。不许走！
“薛神医交代我不能多说话。烦请林二公子帮我与顾公子相谈。”
顾文轩尴尬到不行，出门前准备的一箩筐私房情话，全烂了。
只好从身后小厮那里取来一个精巧的紫檀木盒。
“这是家父托人从京中带来的百年老参，最是滋补元气，妹妹收下，权当文轩一点心意。”
“哎呀！好参！真是好参！一看就是好东西！多谢顾公子厚赠！我代郡主收下了！多谢多谢！”
赵清璃并未伸手去接，林允舟笑嘻嘻的收下。
代郡主？
郡主就在面前，要你代谢作甚？！
顾文轩要气炸了。
顾文轩想着用些新诚意，扳回一城。
“晋王夜的案子，我父亲已托人打听了。现下正是三司会审，关押在京城的诏狱中。掌管诏狱的御史中丞曾是我父亲的贡生弟子，他答应会照拂晋王的。”
“多谢！”林云舟一拱手。
顾文轩眼神微冷，没了别的说话兴趣。
叹了气，借口书院中还有学问要做，转身离开。
“清璃妹妹好生静养，我找时间再来探望。”
郡主脸上那点温雅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了。
拍拍云舟的手，那动作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
“林二公子，烦请帮我送送。”
顾文轩一甩袖，不用。
“哎，送送。”林云舟起身送情敌出门。
他深深看了赵清璃一眼，又冷冷扫过林云舟，转身拂袖而去，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
不一会儿，林云舟就哼着勾栏的小曲儿回来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像只斗赢了架的公鸡。
郡主抬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绣墩，示意林云舟回来坐。
“送走了？”赵清璃瞥了他一眼。
“昂！走得可快了！跟后头有狗撵似的！”林云舟一屁股坐回绣墩上，拿起桌上一个橘子，剥了几瓣给她。
她摇头。
“你是没看见他那张脸，啧啧，黑得跟锅底似的！我喊他‘顾公子慢点’，他走得更快了！哈哈哈！”
赵清璃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嘴上却淡淡道：“你倒是会气人。”
“我气人？”林云舟瞪大眼睛，一脸无辜，“我多客气啊！又是代你收礼，又是代你道谢，还亲自送他出门！礼数周全得很！是他自己小气吧啦，开不起玩笑！”
“哦？”赵清璃挑眉，“你那是玩笑？”
“当然！”林云舟理直气壮，“你看他，巴巴地跑来献殷勤，结果你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全让我代劳了！他那点小心思，全砸手里了！能不气吗？”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哎，说真的，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就为了气他？”
赵清璃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的情绪。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轻轻摩挲着被角，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只是……遵医嘱，不能多说话罢了。”
林云舟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跟明镜似的，嘿嘿一笑，也不戳破。
他想起刚才顾文轩提到晋王的消息，正色道：“不过，他带来的消息……也不知道你王爷怎么样了？”
提到父亲，赵清璃的眼神暗了暗，点了点头：“嗯。”
赵清璃抬起眼，清泠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看得林云舟心里有点发毛。
她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下巴上那层没刮干净的胡茬，动作快得像错觉。
“债多不愁。”她收回手，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林二公子，慢慢等欠债人还吧。”
林云舟被她那一下拂得浑身一僵，只觉得被她指尖碰过的地方火烧火燎。
他傻愣愣地看着她，耳根子悄悄红了，嘴里却还硬撑着：“兹有嘉宁郡主欠临安府痞子郎君林云舟情债2两、命债一条。还债期限是一世。还债方式是以身相许。你可认？“
花厅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正好落在两人之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冷梅香。
赵清璃没有立刻回答。
她依旧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冰层之下，是翻涌的、滚烫的暗流。
她的目光从他的眼睛，缓缓滑过他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紧、却又带着一丝执拗弧度的唇上。
林云舟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他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仿佛盛满了星光的眼眸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的气息，带着清冽的梅香，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脸颊……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两张年轻的脸庞，一个带着病后的苍白却难掩清丽绝伦，一个带着熬夜的憔悴却目光灼灼如星辰，在艰困时光里缓缓靠近。
彼此眼中，只剩下对方清晰的倒影，和那无声涌动、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愫。
就在林云舟抿着干涩的嘴，几乎能贴上她的唇时
“小姐！药熬好了！薛神医说……啊！”
门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
青黛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嘴里还嚷嚷着。
她一眼就撞见了榻边那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影，惊得手一抖，药碗差点脱手飞出！
她猛地刹住脚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成了“o”型，整个人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赵清璃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一缩，瞬间拉开了距离。
她飞快地别过脸，一抹红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蔓延至脸颊，连带着纤细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她下意识地抬手，用宽大的衣袖半掩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林云舟也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直起身，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再看赵清璃。
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心脏还在狂跳不止，一半是刚才的悸动未消，一半是被撞破的窘迫。
“药……药好了？”赵清璃的声音从衣袖后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维持着镇定。
“啊？哦！好……好了！”青黛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端着药碗上前，小脸也涨得通红，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自家小姐和林云舟。
她手忙脚乱地把药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青黛看着自家小姐微红的侧脸，又看看林二少爷那傻乐呵的背影，偷偷吐了吐舌头。
”那什么——我找徐嬷嬷去讨点针线。“
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把这片小小的、带着药香和甜蜜的空间，重新留给了他们。
她和他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