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籍之下 第216章 有心之人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向对他学业要求严格的孙知府却并未立刻同意，反而立刻制止了他。

孙知府看着爱孙那跃跃欲试、略显急躁的神情，将他叫到书案前，语重心长道：

“言儿，你的才学天赋，刻苦用功，祖父自然知晓，心中甚慰。但你要切记，科举之路，绝非坦途，乃是漫漫长途，关乎一生功名事业。最忌心浮气躁，骄傲自满，贪快冒进。”

“县试、府试你虽拔得头筹，显露出锋芒，但院试一级，汇聚一府精英，竞争更为激烈残酷无数倍，绝非前两试可比。”

“此试关乎秀才功名，乃士子立身之基，一旦取得，便真正脱离了白丁之身，意义重大。必须稳扎稳打，根基打得牢不可破，学问淬炼得纯熟无比，方可力求万无一失。”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孙儿：“依祖父看，你如今火候虽到，但心性还需打磨。还需沉下心来，戒骄戒躁，再好好潜心攻读、打磨一年学问，将经史子集融会贯通，将文章做得更加老练沉稳，明年此时再去应试，方为最稳妥之道。欲速则不达，言儿，你要谨记。”

孙知言本是极其聪慧之人，被祖父这一番高屋建瓴、切中要害的话语点醒，如同醍醐灌顶，立刻意识到自己确实被接连的成功冲昏了头脑，有些急于求成了。

顿时感到一阵惭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恭敬地躬身应下：

“祖父教诲的是，孙儿明白了，是孙儿一时得意忘形，险些误了大事。孙儿谨遵祖父教诲，定当沉心静气，好好准备明年院试。”

王夫人看着出色懂事的孙子，满心满眼都是骄傲与疼爱，便笑着提议道：

“老爷，言儿取得这般好成绩，乃是阖家之喜，祖宗庇佑。纵然不宜大肆张扬，合该在府里好好办一两桌像样的酒席，自家人关起门来庆贺一番才是正理。也让言儿高兴高兴。”

不料这个合情合理的提议再次被孙知府否决了。孙大人面色略显凝重，挥手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丫鬟仆妇，压低了声音对妻子解释道：

“夫人，你的心思我明白。但眼下时机敏感，不宜任何举动授人以柄。两季稻在石城推广开来，成效显着，此事已引得朝中不少人的关注。”

“眼下正是风口浪尖，我们需低调行事，谨言慎行，丝毫不能张扬，以免被那些一直盯着我们的有心之人抓住一点由头，就能大做文章。”

他冷哼一声，语气转冷，带着几分厌恶与警惕：

“尤其是那青州知府钱敏中，向来与我不睦，若被他揪住一点错处，哪怕只是家宴这等小事，他也定会捕风捉影，无限夸大，上折子参我一本，绝不会善罢甘休。不得不防啊。”

王夫人闻言，虽完全理解丈夫的如履薄冰与深远顾虑，但心里终究为孙子感到委屈，觉得孩子寒窗苦读换来佳绩，却连一场家宴都不能有，不由得有些不痛快，脸色黯淡下来。

一旁安静坐着做女红的周荔见状，放下手中的针线，柔声安慰婆母，给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提议：

“娘，您别难过。既然眼下不便以言儿的名义操办，那不如再等等。左右我再过不久也该生产了，等我腹中这孩子满月时，咱们府里办个热闹的满月酒。”

“既是喜庆，也是人之常情，总不会再落那些小人的口舌了吧？到时候再一起给言儿补上这份庆贺，双喜临门，岂不更好？”

周荔产期临近，身子已十分笨重。王夫人一听，心想孙子的喜宴虽不能办，但小孙孙的满月酒确实不远，也是个极好极喜庆的由头，便顺着儿媳给的台阶下了，脸色缓和许多，慈爱地拉着周荔的手，轻轻拍着：

“还是你思虑周全，最是贴心懂事。就依你说的办。”

她将手轻轻放在周荔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动静，满含期待地柔声道：

“我的小乖乖，你可要乖乖的，快些平平安安地出来吧，祖母可是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多小衣裳、长命锁、金手镯呢，就等着你了……”

周荔也温柔地笑着，脸上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幸福光辉，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温馨的期待。

然而，天意往往最难测，命运有时会在人最满怀希望时，露出它最残酷的獠牙。

就在当天夜里，万籁俱寂之时，周荔突然发动了。

她已是生育过两个孩子的母亲，产程本该较为顺利。府里稳婆早已备好，一切似乎都有条不紊。然而，这一次，意外却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腹痛来得又急又猛，情况似乎与上两次截然不同。

还未等林郎中接到消息带着秦玥匆匆赶到孙府，产房内便传来一声婴儿微弱的啼哭，随即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稳婆惊恐压抑的低呼和周荔撕心裂肺的哭喊。

生产结束了，但降临人世的，却是一个浑身青紫、没了气息的女婴。

林郎中匆匆赶到，只看了一眼那被襁褓包裹着的小小身体，便沉重地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无奈而悲悯的叹息。

王夫人听到消息，跌跌撞撞地冲进产房，看到那毫无生息的小孙女，只觉得眼前一黑，心如刀绞，一口气没喘上来，惨叫一声：

“我的孙女儿啊！”

便当场晕厥过去，瘫倒在地。

孙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哭声、喊声、奔跑声交织一片。

孙知言被外面的混乱惊醒，听到母亲出事、妹妹夭折的消息，惊慌失措地想要冲进产房看望母亲，却被泪流满面、死死拦住门口的孙嬷嬷和张嬷嬷挡住：

“我的小爷！您不能进去！产房血腥，冲撞不得啊！夫人她……”

秦玥见状，赶紧对他道：“孙知言你别急，你先冷静，我进去看看夫人情况，出来告诉你。”

孙知言这才勉强停住脚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灼不安地在门外走廊上徘徊，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