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籍之下 第20章 误会

知府后厨内，隋安儿紧张地绞着手指，目光不时瞟向门外。

那碗“开水白菜”已经送去三小姐院里一个时辰了，至今没有消息传回。

身旁的秦玥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小手捧着一块徐嬷嬷给的糖糕，小口小口地啃着。

“隋娘子，别担心。”一个帮厨的小丫头凑过来安慰：

“三小姐用膳向来慢，听说要细嚼慢咽才好消化。”

隋安儿勉强笑了笑，正要答话，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张嬷嬷满面红光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个精致的锦盒。

“大喜！大喜啊！”张嬷嬷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三小姐把那碗白菜连汤都喝光了！还破天荒地添了半碗米饭！夫人高兴坏了，赏了这个！”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对做工精细的银镯子。隋安儿连忙摆手：

“这...这太贵重了，民妇不敢当...”

“拿着吧！”张嬷嬷不由分说地将锦盒塞进隋安儿手中。

“夫人吩咐了，从今往后，你专门负责三小姐的膳食。每日可带些边角食材回家。”

她摸了摸秦玥的头，“这小丫头也可跟着你来，免得你一人在家担心。”

隋安儿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这不仅是份稳定的差事，更意味着他们一家在石城有了立足的可能。

她深深福了一礼：“谢嬷嬷提携，谢夫人恩典。”

“要谢就谢你自己这双手吧。”张嬷嬷笑道，“三小姐那张刁嘴，多少厨娘都折在她手里，你能一举拿下，也是本事。”

正说着，徐嬷嬷也喜气洋洋地进来，手里拿着块上好的布料：

“夫人也赏了我俩！隋娘子，你可真是我们的福星！”

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帮厨们纷纷围上来道贺。

隋安儿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将秦玥搂在怀里。

小女孩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感受到母亲的喜悦，也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与此同时，石城北市的“兴隆南北货栈”内，秦阳却陷入前所未有的窘境。

“这...这个多少钱？”秦阳指着柜台上的一捆干菇，用官话问道。

柜台后的老汉眯起眼睛，摇了摇头，嘴里蹦出一串音节古怪的方言。秦阳茫然地眨着眼，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他说‘三文钱一两’。”王掌柜在一旁翻译，“这都第三家了，你怎么还学不会？”

秦阳尴尬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原以为凭借在京城打理酒楼的经验，管理这南北货栈应当不难。

谁知石城地处西南边陲，民族众多，各族语言混杂，就连汉人说的方言也与官话大相径庭。

一上午下来，他几乎无法与任何顾客或供货商正常交流。

“罢了，你先去后院清点库存。”王掌柜摆摆手，“我与老周头谈这笔买卖。”

秦阳羞愧地退到后院，开始按照账册清点货物。

货架上摆满了各色山货：菌菇、药材、兽皮、蜜饯...种类虽多，但摆放杂乱无章，显然缺乏有效管理。

他正专心记录，忽听前面铺子传来一阵争吵声。

“怎么回事？”秦阳赶紧跑回前堂，只见王掌柜正与一个穿着奇特服饰的少数民族汉子激烈争执，两人脸红脖子粗，眼看就要动手。

“王管事，发生何事？”秦阳急忙上前劝阻。

“这蛮子！说好五两银子一筐的松茸，现在非要六两！”王掌柜气得胡子直翘。

那汉子见秦阳过来，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神情激动。秦阳一头雾水，只能无助地看向王掌柜。

“他说我们骗他。”王掌柜翻译道，“早晨谈价钱时说的是‘大两’，现在付的却是‘小两’，差了一成多。”

秦阳这才恍然大悟。在京城，“两”是统一的计量单位，而此地却有“大两”“小两”之分，若非本地人根本无从知晓。

他连忙从袖中掏出差额补上，又连连作揖道歉，那汉子这才悻悻离去。

“你啊！”人一走，王掌柜就数落起来，“连‘大两’‘小两’都分不清，怎么做买卖？这要是我没在旁边，铺子非得亏死不可！”

秦阳羞愧难当，只能连连称是。午饭后，又一件尴尬事发生了。一个穿着靛蓝布衣的妇人进店，指着挂在梁上的腊肉问价。

秦阳这次学乖了，用手比划着数字，表示“二十文一斤”。

谁知那妇人突然涨红了脸，啐了一口，扭头就走。

秦阳莫名其妙，后来才从伙计口中得知，他比划的“二”在当地某些族群中是极其下流的手势，相当于当面辱骂对方。

傍晚结账时，秦阳又闹了个大笑话。一个年轻伙计来交当日的银钱，恭敬地说：“阿巴阿巴，银钱拢共三两七钱。”

秦阳一愣：“你说什么？”

“阿巴阿巴...”伙计重复道，见秦阳仍一脸茫然，才恍然大悟。

“哦，掌柜是外乡人？‘阿巴阿巴’是我们这儿‘给您’的意思。”

王掌柜在一旁直摇头：“你这掌柜当的...连伙计说什么都听不懂。”

回知府外围住所的路上，秦阳垂头丧气，脚步沉重。

这一天下来，他不仅没能展现任何经营才能，反而因语言不通闹出无数笑话，险些造成损失。

转过巷角，秦阳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童声。

抬头一看，隋安儿正牵着秦玥站在院门外等他，母女俩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爹！”秦玥挣脱母亲的手，欢快地跑过来，“娘今天得了好漂亮的镯子！”

隋安儿也快步迎上，却在看到丈夫疲惫的神色时敛去了笑容：“阳哥，怎么了？铺子里不顺心？”

秦阳长叹一声，将一天的遭遇娓娓道来。

说到那“大两小两”的误会和下流手势的尴尬时，连隋安儿也忍不住掩嘴轻笑。

“你还笑！”秦阳佯怒，“为夫今日可是丢尽了脸面。”

“不是笑你，”隋安儿挽住丈夫的手臂，“只是想起我今日在厨房也遇到类似的事。一个小帮厨问我‘格要辣子’，我愣是没听懂她在问‘要不要辣椒’。”

回到屋内，隋安儿端出从府里带回的饭菜，一碗天麻炖鸡、一碟清炒时蔬，还有两个白面馒头。

这比他们平日吃的要好得多，显然是府中赏赐。

“今日我算是站稳脚跟了。”隋安儿一边给丈夫盛饭，一边说道。

“三小姐喜欢我做的菜，夫人让我专管她的膳食。”

她犹豫了一下，“只是...听徐嬷嬷说，石城各族杂居，语言不下十种。若只待在府中还好，出了府...”

秦阳咽下口中的鸡肉，点点头：“正是此理。今日我在铺子里，就因为听不懂方言，闹了不少笑话。”

秦阳忽然灵光一现，“等等...安儿，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学学当地方言？”

隋安儿眼睛一亮：“我正有此意！今日在厨房，我也留心记了些常用词。”

她掰着手指数道，“诺是我，冒是不，要得是可以...”

秦阳兴奋地接话：“还有板扎，意思是好！今日那伙计夸铺子里新到的茶叶板扎，我还以为他说茶叶是板子做的。”

夫妻俩相视而笑，秦玥虽然不懂父母在笑什么，但也跟着咯咯笑起来。屋内一时充满了久违的欢快气氛。

“既如此，”隋安儿正色道，“从明日起，我们一家三口都留心学方言。我在厨房多与帮厨交流，阳哥在铺子里也多向伙计请教。至于玥儿...”

她看向女儿，“你跟着阿土玩时，也记着他都说什么，回来告诉爹娘，好不好？”

“好！”秦玥响亮地答应，又好奇地问，“娘，好用方言怎么说？”

隋安儿想了想：“好像是要得。”

“要得！要得！”秦玥立刻活学活用，逗得父母开怀大笑。

夜深了，秦玥在小床上沉沉睡去。隋安儿和秦阳坐在窗边，借着月光低声交谈。

“安儿，今日你得了夫人赏识，我...我却一事无成。”

秦阳声音低沉，“若非为了我和玥儿，你本不必如此辛苦...”

“胡说。”隋安儿握住丈夫的手。

“我们是一家人，哪有谁拖累谁的道理？再说，你的才干我还不知道？等学会了方言，那铺子的账目经营，还不是手到擒来？”

秦阳心中一暖，将妻子揽入怀中。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这一家三口身上，宁静而祥和。

远处偶尔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提醒着夜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