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港的上空,积雨云如同泼洒开的浓墨,层层叠叠,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天际线上。白日里璀璨夺目的摩天楼群,此刻在铅灰色天幕的映衬下,褪去了浮华,只剩下钢铁森林冷硬的轮廓,像无数柄直刺苍穹的利剑,却又被这酝酿中的磅礴水汽柔化了锋芒。风是暴雨的前哨,带着咸腥的海水气息和城市边缘垃圾的微弱腐味,在楼宇间穿梭呼啸,卷起地上的纸屑与尘埃,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某种巨大生物在低沉地喘息。
暴雨如注,不是淅淅沥沥,而是近乎垂直地、狂暴地倾泻而下,仿佛天河决堤。雨点密集地砸在劳斯莱斯幻影光滑的车身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仿佛无数冰冷的指节在敲打着这移动的堡垒。车前挡风玻璃上,雨刷器以最快的频率疯狂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清晰的扇形视野,但瞬息之间又被新的雨瀑覆盖,周而复始,徒劳地对抗着天威。窗外的一切都扭曲、模糊,霓虹灯光晕染开来,化作一片片迷离的光斑,像是印象派画家笔下失控的色块。
车内,却是另一个世界。顶级隔音材料将绝大部分喧嚣阻隔在外,只留下雨声作为一种被过滤后的、低沉的白噪音。空气中萦绕着肖邦的《雨滴》前奏曲,钢琴键敲击出的单调而清冷的音符,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在密闭的空间里静静流淌。这音乐与车外的狂躁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对立,却又诡异地和谐。
白露陷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身体放松,精神却如同拉满的弓弦。她的指尖在一块超薄的平板电脑屏幕上缓缓划过,上面显示的是高度加密的“启德机场物流项目”核心规划与股权结构图。复杂的线条、数据与条款,在她深邃的瞳仁中快速映过。肖邦的雨滴声,与她指尖滑动文件的细微摩擦声,在这极致的静谧中,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步——既是背景,也是心境的映照。
她的目光偶尔从屏幕上抬起,落在车窗上。玻璃因为内外的温差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她静静地审视着倒影中的自己——一头酒红色的波浪长发,每一缕卷曲的弧度都经过精心打理,即使在这样狼狈的天气里,也丝毫不乱,如同她一贯示人的完美面具。身上那套阿玛尼高级定制的炭灰色西装,面料挺括,线条利落,完美地勾勒出她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肩线与腰身,这是一种武装到细节的锐利。左手中指上,那枚镶嵌着黑钻的尾戒,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泛出冷硬、幽深的光芒,如同她此刻眼底深处藏匿的情绪。
“启德,命脉所在。”
父亲白启航失踪前,通过加密渠道传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只有这短短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头。每当想起,心脏都会传来一阵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紧缩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缓慢而有力地挤压,带来生理性的疼痛与心理上的重负。
她不动声色地、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身,将放在腿上的手包挪到更顺手的位置。指尖探入包内,没有摸索,准确地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线条流畅的金属物体——那枚定制的高敏微型心脏除颤器。它的存在,是她生命的保障,也是她脆弱点的具象化。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因回忆而翻涌的情绪迅速冷却、沉淀。她触摸的,不仅仅是救命的器械,更是她无法摆脱的命运,以及必须独自背负的重担。
启德机场旧址及其周边的物流枢纽项目,是未来几年港岛乃至整个亚洲贸易流向的关键节点,牵动着亿万资金和无数势力的神经。白氏集团近年来表面风光,实则因父亲的失踪和内忧外患而摇摇欲坠。拿下这个项目,不仅是商业上的扩张,更是稳定内部、寻找父亲下落的关键一步。而想要分得这杯羹,乃至掌控主导权,与盘踞港岛多年、树大根深的罗氏家族合作,几乎是唯一的途径。
然而,罗氏的门槛极高,尤其是对白露这样背景复杂、且是女性掌舵的新兴势力。常规的商务接洽,她连真正能拍板的人的面都见不到。她需要一条捷径,一个突破口。这个突破口,经过团队长达数月的分析和筛选,最终锁定在了一个几乎被港岛社交圈遗忘,却又在罗氏内部拥有微妙地位的名字上——罗云熙。
罗家的私生子,常年旅居海外,近期因罗家太夫人病重而被召回。他深居简出,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关于他的信息少之又少,只有一些模糊的传闻:性情温润,喜静,精通多国语言,对古典音乐和东方哲学颇有研究。但也有一丝极其隐晦、几乎无法证实的流言,将他与某些境外资本的神秘运作联系在一起,称之为“笑面阎罗”。
团队搜集到的碎片信息显示,罗云熙极其孝顺,每周三晚,无论风雨,必定会驱车前往太平山顶的罗家老宅,陪伴年事已高、信佛吃斋的太夫人共进晚餐。而通往山顶的这段沿海公路,在暴雨之夜,车流稀少,环境僻静,能见度低……正是制造“意外”邂逅的最佳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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