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爹那声裹着雷霆之怒的“滚”字,如同镇山符咒,总算将杨家岭所有蠢蠢欲动的“夜游神”彻底钉死在了自家门板后头。死寂重新笼罩了小院,只余下墙角虫鸣和满院破烂散发出的、混合着霉味、泥土腥气和陈年腌菜气息的古怪味道,在清冷的夜风里无声发酵。
这一夜,杨家人难得睡了个囫囵觉。连白日里祠堂的惊涛骇浪,都被这深更半夜的“破烂围城”搅得心力交瘁,沉沉睡去。
天刚蒙蒙亮,周贵便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推开东厢耳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难以形容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借着熹微的晨光,他看见院子里昨夜堆放的“小山”似乎……又膨胀了一圈?影影绰绰,形状更加奇诡。
他摇摇头,没敢惊动主家,照例准备去后院看看牲口,再打水准备一家人的洗漱。趿拉着草鞋,深一脚浅一脚绕过那些横七竖八的破柜烂凳,好不容易摸到前院大门边。手刚搭上那沉重的木门闩——
“哗啦!哐啷啷——!”
门外骤然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东西倒塌滚落的巨响!
周贵被这动静惊得一个激灵,手下用力,“咔哒”一声抽开了门闩,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缝,想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门缝刚开一线,一股巨大的压力便猛地从外向内挤压过来!周贵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向后栽倒!他慌忙用肩膀死死顶住门板,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推挤,才勉强将门缝又撑开了寸许。就着这狭窄的缝隙,他探出半个脑袋往外一瞧——
嚯!
周贵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杨家那两扇原本还算齐整的木板院门外,不知何时,竟被一座真正的“破烂山”给彻底淹没了!豁了口的粗陶大瓮、三条腿的破板凳、朽烂得看不出原色的柜门板、断了柄的铁锹锄头、散了架的破藤椅、甚至还有半扇沉重的石磨盘……林林总总,堆积如山,严丝合缝地堵死了整个门洞!高度几乎与院墙齐平!刚才那声巨响,显然是他开门时触动了这摇摇欲坠的“山体”,导致顶上几件东西滚落了下来。
“这……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周贵又气又急,枯树皮般的脸涨得通红,对着门外空无一人的巷子低声咒骂。他费力地扒拉着门口几件摇摇欲坠的破瓦罐,试图清出一条能容人侧身挤出去的缝隙,累得额头冒汗,粗布褂子后背都洇湿了一片。
动静惊醒了其他人。颜氏第一个冲了出来,一边系着衣襟上的布扣,一边趿拉着鞋跑到门口。顺着周贵扒拉出的那条细缝往外一瞥,那张枯树皮般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作孽啊!作死啊!”
颜氏气得浑身哆嗦,枯瘦的手指指着门外那座“山”,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当年顺走的时候当个宝,藏着掖着几十年!如今倒好,官爷一句话,就全成了烫手山芋,深更半夜往老娘门口扔!当我家是收破烂的?还是坟圈子?!”
她越说越气,抬脚就想去踹门口挡路的一个豁口腌菜缸,被周贵眼疾手快拦住了。
“老夫人息怒!息怒!当心脚疼!”周贵喘着粗气劝道。
刘秀芝和元娘也闻声赶来。刘秀芝看着这堵死了前路的“破烂长城”,圆脸上先是错愕,随即柳眉倒竖,弯腰从门缝里拖出那个散发着浓烈腌菜味的豁口大缸,拎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没好气地往旁边空地上一顿:
“呸!当年偷时当个宝,藏了几十年,如今还回来倒嫌占地方了?什么玩意儿!老娘还不稀得要呢!一股子馊味儿!”
她嘴里骂骂咧咧,动作却麻利得很,袖子一挽,露出结实的小臂,对着闻声赶来的周婆子、凤儿、顾九和秀秀一挥手:
“都别愣着了!动手!把这些破烂祖宗都给请出去!院里院外,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破烂大清剿”就此拉开序幕。
颜氏叉着腰站在堂屋门口,浑浊的老眼扫过满院狼藉,如同三军统帅点兵布阵:
“元娘!你带着顾九,把那些书本、字画、还有带点花样的纸片片,都挑出来!仔细着点,轻拿轻放!看看有没有虫蛀鼠咬,还能不能救!”
“周云!你力气大,带着顾九!把这些破桌子烂板凳、缺胳膊少腿的柜子板儿,先统统给我搬到后院空地上去!看着齐整些的,先单独堆一边,等老头子起来辨认!那些三条腿都凑不齐、朽得跟豆腐渣似的,直接堆柴火垛旁边!空了劈了当柴烧!”
“秀芝!你和周婆子、凤儿,把那些瓶瓶罐罐、坛坛瓮瓮的给我挑出来!好的、没裂没豁口的,用水冲冲,先码在墙根底下晒着!那些破得不成样子的,直接扔!扔远点!看着就晦气!”
“周贵!你带着大江大川,先把门口那堆‘山’给我平了!能扒拉开的扒拉开,实在扒拉不开的……用杠子给我撬!别把门框挤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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