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杨五爷家那略显沉闷的堂屋门槛,刺眼的阳光兜头浇下。舒玉被阿爷粗糙的大手牵着,小小的身子还在微微发颤,杨五爷那番血泪控诉带来的惊涛骇浪还在她心湖里汹涌翻腾。她仰起沾着泪痕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蒙着一层水汽,看向阿爷那在阳光下更显沟壑纵横、却异常沉静的侧脸。
“阿爷……”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祖宅……能赎回来吗?那些人只怕不会同意?”
她脑子里全是杨五爷描述的“黑心肝的王八羔子”、“寒冬腊月被撵出来”的可怕景象。
杨老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牵着她小手的力道似乎更沉稳了些。他浑浊的目光投向远处杨家岭起伏的轮廓,声音嘶哑平静,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重量砸进舒玉的心坎:
“不知道。再难,也要收回来。”
短短几个字,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却像定海神针,瞬间将舒玉心头那点恐惧和茫然死死压住。她用力回握住阿爷的手,冰凉的小手汲取着那粗糙掌心里传来的、无比踏实的暖意。对!再难也要收回来!那是根!
刚迈进自家院门,一道裹挟着巨大焦虑的身影就猛地扑了过来!
“咋样了?咋样了?五哥咋说?”
颜氏脸上写满了急切,死死盯着杨老爹,又扫过后面两个儿子,最后落在舒玉明显哭过的小脸上,心猛地一沉!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是不是……是不是那些老棺材瓤子又刁难人了?啊?说话啊!”
杨大江看着老娘这副火烧眉毛的样子,黝黑的脸上堆起一丝憨厚的苦笑,搓着大手,瓮声瓮气地答道:
“阿娘,别急。五叔……五叔答应帮忙去跑腿,跟族里那些老叔伯说道说道了。不过……”
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低了下去,
“五叔说……这事儿……怕是不那么顺当。族里那些老叔伯……您也知道……”
“顺当?哼!我早就知道!”
颜氏猛地一拍大腿,枯树皮般的脸上瞬间涌上一种“果然如此”的愤懑和了然,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诮和不屑,
“指望他们红口白牙一张嘴就痛快还回来?做梦!当初能做出趁火打劫、寒冬腊月撵人的缺德事,如今还能指望他们良心发现?那帮黑心烂肺的老东西!心肝都让狗啃了!呸!”
她越说越气,唾沫星子横飞,叉着腰,仿佛那些族老就在眼前。
舒玉被阿奶这彪悍的气势和毫不留情的痛骂弄得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憋屈和不忿猛地冲上心头!凭什么?!凭什么我们想拿回自己的东西还要看人脸色?凭什么那些坏人可以霸占着阿爷的家?!
“八十两不行就八百两!”
舒玉猛地松开阿爷的手,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步蹿到颜氏面前,小脸涨得通红,乌溜溜的眼睛里燃烧着近乎凶狠的光芒,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对着空气用力挥舞,声音尖利得能刺破屋顶,
“砸银子!砸到他们眼红!砸到他们松口!宅子!是我们的!一定要赎回来!谁拦着都不行!砸!使劲砸!砸死那帮黑心烂肺的老东西!”
这充满孩子气的、带着巨大愤怒和“壕气冲天”的宣言,如同在油锅里泼进一瓢凉水,瞬间炸开了锅!
“噗——!哈哈哈!”
刘秀芝第一个没绷住,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
“哎呦我的亲娘!毛毛啊!八百两?!你当咱家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土坷垃啊?还砸死老东西?哈哈哈!你这小嘴……比二婶的锄头还厉害!”
杨大川也笑得直拍大腿,黝黑的脸上满是促狭:
“对对对!砸!用银子砸!毛毛说得对!砸死那帮老……咳咳!”
他及时刹住车,瞥了一眼阿娘。
连一直绷着脸的颜氏,也被孙女这副“豪掷千金”的“败家”宣言和那副炸毛小公鸡般的模样逗得破了功。她嘴角使劲往上扯了扯,想板着脸,终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浑浊的老眼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伸手在舒玉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
“小兔崽子!胡说八道!还八百两?把你阿奶我连骨头带皮论斤卖了也凑不出八百两!快闭嘴!净添乱!”
杨老爹布满风霜的脸上,那丝极淡的笑意也更深了些。他枯树皮般的大手重新落在舒玉毛茸茸的发顶上,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揉了揉。小孙女这份不管不顾的“护家”狠劲儿,像块热炭,熨帖着他心底那块最冷硬的角落。
“行了,都别杵着了。”
杨老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目光扫过杨大川,
“大川,下午跑趟县里。铺子那些被砸坏的货架、柜门,找相熟的木匠铺子,该修修,该换换。顺便……看看行情,问问工价。”
“好嘞爹!包在我身上!”
杨大川年轻气盛,又被刚才的气氛激得干劲十足,立刻应下。他转身就想去套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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