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原金军镇守府。
这里已经被临时清理出来,充作岳飞的前敌指挥所。
府邸的大门敞开着,宋军士兵持枪肃立,气氛肃穆。
一名身穿金军将领服饰,但明显是契丹人样貌的中年将领,被两名宋兵押解着,带到了大厅中央。
身上的盔甲有些破损,脸上还有硝烟的痕迹,但神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轻松。
正是榆关守将,原辽朝宗室,后投降金国的耶律余睹。
“罪将耶律余睹,参见岳元帅。”
耶律余睹没有丝毫犹豫,撩起战袍,对着帅案后的岳飞,便要双膝跪地,行投降大礼。
“将军不必如此。”
岳飞已经站起身,快步上前,在耶律余睹膝盖弯曲之前,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耶律余睹一愣,抬头看向岳飞,看到的是一张年轻沉稳的脸。
眼神中,并没有他预想中的、胜利者对失败者的鄙夷和审视。
“败军之将,不敢当元帅如此。”耶律余睹低声道。
“将军弃暗投明,乃是明智之举,何谈败军?”
岳飞松开了手,示意他站直身体:“赐座。”
自有亲兵搬来一张椅子。
耶律余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打量着眼前的岳飞,这就是那个让金国朝廷焦头烂额、让完颜银术可都兵败被俘的宋军统帅?
如此年轻,却又如此……深不可测。
回想起数个时辰前,自己还在城楼上,对着城下的宋军使者狂笑,骂他是“岳飞小儿”。
此刻想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本以为,城破之后,自己要么战死,要么就会被这位年轻的元帅下令斩首,以儆效尤。
耶律余睹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毕竟,自己当年可是亲手引金兵灭亡了自己母国的“辽奸”。
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受到真正的尊重。
但耶律余睹没想到,岳飞竟然会阻止自己下跪,甚至还赐座。
自己赌对了!
眼前的这位年轻元帅,不仅拥有雷霆万钧的军事手段,更有着海纳百川的胸襟和远超常人的政治智慧。
“元帅……”
耶律余睹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岳飞没说话,任凭对方释放情绪。
之所以礼遇耶律余睹,有两个原因。
第一,榆关城门虽然被破,但耶律余睹主动投降,避免了两军巷战的巨大伤亡。
此番宋军几乎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榆关,比预计少损失一千人以上。
第二,耶律余睹是契丹人,对金**事防御也颇为了解。
此后金军中京,那里作为辽国曾经的国都,无论城防还是军民,耶律余睹的作用十分巨大。
待耶律余睹情绪稳定,岳飞没有急着和他谈论军务,反而像拉家常一样问道:
“将军原是辽朝宗室,不知……与当年南院大王耶律斜轸,是何关系?”
耶律余睹又是一愣。
耶律斜轸,那是辽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战将,曾多次击败宋军。
岳飞在这个时候提起他,是什么意思?
定了定神,耶律余睹回答道:“回元帅,耶律斜轸乃是臣的曾叔祖辈。”
“原来是将门之后。”
岳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惋惜:“辽以武立国,将星辈出,想当年,澶渊之盟前,宋辽两国也是征战不休,但自盟约之后,两国倒是共享了百年和平。”
岳飞的话,像一股暖流,流进了耶律余睹冰封的心。
确实如此。
宋辽之间,虽然早期冲突不断,但澶渊之盟后,两国关系进入了蜜月期。
双方互派使者,礼尚往来,通使之频繁,在历史上都属罕见。
辽国边地发生饥荒,宋朝甚至会派人在边境赈济灾民。
宋真宗驾崩的消息传到辽国,当时的辽圣宗耶律隆绪,“集蕃汉大臣举哀,后妃以下皆为沾涕”,其情谊可见一斑。
这种关系,直到那个白山黑水间崛起的野蛮部族女真人出现之后,才被彻底打破。
女真人先是灭了辽,将契丹人的辉煌踩在脚下。
紧接着又挥师南下,酿成了靖康之耻,差点将大宋也一并吞下。
可以说,如今的宋与契丹(辽的遗民),是真正的难兄难弟,早已没了百年前的仇怨,反而有了共同的、不共戴天的敌人,金国。
“可惜……”
岳飞叹了口气:“如此兄弟之邦,竟被女真蛮夷所趁,辽国已亡,我大宋也险些步其后尘,幸得当今官家横空出世,南渡之后,重整河山,方有今日北伐之举。”
他看向耶律余睹,目光诚恳:“将军,燕云十六州,并非我大宋主动割让,乃是当年石敬瑭献于契丹,辽既已亡,此地重归华夏版图,理所应当,如今,将军率部归顺,正应了‘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之理。”
岳飞的这番话,没有一句提及耶律余睹降金灭辽的不堪过往,反而处处站在宋辽“兄弟之邦”的角度,将他的投降,定义为“弃暗投明”、“顺应天意”,给了他极大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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