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令一下,整个江南瞬间炸开了锅。
如果说李纲的改革是一场外部的风暴,他们尚可以同仇敌忾,团结抵抗;
那么黄潜善的这道政令,则是一场来自内部的、最无耻的背叛。
雪片般的弹劾奏疏,再次淹没了御史台。
这一次,弹劾的数量与烈度,远胜当初针对李纲之时。
“黄潜善,反复小人,昨日尚言商税之害,今日便变本加厉,此等无信无义之徒,岂能为相?”
“名为丞相,实为国贼!其心之酷,其行之烈,远胜李纲!”
更让黄潜善心胆俱裂的,是来自“自己人”的背刺。
夜幕降临,数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相府门前。
侍御史张浚,以及数名曾与黄潜善在酒宴上推心置腹、共谋大事的“亲信”,未经通传,便面色铁青地闯入了他的书房。
“黄相公!”
张浚将一份刚刚颁布的政令抄本,狠狠地拍在了黄潜善的桌案上,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你这是何意?!”
“张御史,诸位同僚,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黄潜善强作镇定,心中却已是一片冰凉。
“何事?”
另一名户部官员冷笑道:“我等还想问问黄相公是何事!我等费尽心力,将你推上相位,是让你来为江南士绅,为我等乡党谋福祉的!不是让你来当一条比李纲咬得更狠的恶犬的!”
“你看看你颁布的这些条文!强行清丈祭田?严查公凭?这……这比李纲还要激进!你这是要将我们所有人的根都给刨了啊!”
这些官员,无一不是江南世家大族的代言人。
他们好不容易干掉了那个不通人情的李纲,本以为迎来了自己的好日子。
却没想到,自己亲手推上去的这位“自己人”,转眼间就变成了比敌人更可怕的刽子手!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黄潜善连忙起身,试图安抚众人,“本相……本相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一脸苦涩地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官家在上面盯着呢!一日一旨,日日催逼!更给本相下了死命令,半年之内,要见到五千万贯的税款!你们说,我不如此,又能如何?”
他几乎是在哀求:“大家咬咬牙,先渡过这一劫!只要让官家看到成效,等风头过去,我……我再设法为大家弥补,如何?”
“弥补?怎么弥补?!”
张浚的眼中充满了失望:“黄相公,我等真是看错了你!李纲虽是政敌,却也是光明磊落,言行如一,而你,却是个为了自己的官位,可以随时出卖朋友,背弃乡党的无耻小人!”
“渡过这一劫?你让我们如何渡过?将祖宗留下的田产拱手相让?将家族赖以为生的商路自断一臂?黄相公,你这是在用我们的血,染红你自己的官帽!”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浚最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你好自为之吧!”
“亲信们”一个个愤愤不平地离去,留下黄潜善独自一人,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自己的政治根基,他赖以为生的同盟,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江南士族们的怒火,比京城的政敌们要来得更加直接,也更加屈辱。
各种谩骂之词,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京城。
他们骂黄潜善是“江南之贼”,是“卖友求荣”,最恶毒的一句,便是骂他是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
真正的羞辱,发生在半月之后。
一封加急的家书,从他位于福州的老家送来。
信是他的族长亲笔所写,字迹潦草,充满了惊恐与愤怒。
信中说,就在前几日,不知是何人所为,竟在深夜,将数十桶秽物,尽数泼在了黄氏宗祠的门楣与祖宗牌位之上。
“噗!”
黄潜善一口鲜血,猛地喷在了眼前的公文之上,将“左丞相”三个大字,染得一片猩红。
他整个人晃了晃,栽倒在地。
玷污宗祠!
这是对一个士大夫,最极致、最残忍的羞辱!
这意味着,他已经被整个江南士绅阶层,甚至被自己的宗族,彻底开革除名!
他失去了盟友,失去了乡党,如今,连祖宗的脸面,都因他而蒙羞。
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叛徒。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端坐在乾清宫中,平静地听着皇城司指挥使顾千帆的密报。
“……江南士族反应激烈,弹劾黄潜善之奏疏,已逾百封,其党羽亦与其割裂,昨日,有报其福州祖宅宗祠,为人泼洒秽物……”
崇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知道了,让他继续,朕的五千万贯,还差得远呢。”
崇祯仅仅用了一招看似荒谬的人事变动,便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那铜墙铁壁一般的江南士绅集团,从内部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昔日,他们同仇敌忾,将所有火力都倾泻在铁骨铮铮的李纲身上,让朝廷的改革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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