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沧海：卿与辰兮共山河 第157章 废墟上的盟约

时间，在那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幕玄辰那一句轻飘飘的问话，“你……恨错人了，对吗？”，像一柄无形的、淬了九天玄冰的利刃，精准而残忍地剖开了我的胸膛，将我用两世光阴、用血海深仇构筑起来的、最坚固的壁垒，捅了个对穿。

我大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崩”地一声，断了。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筹谋，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不堪一击的笑话。

他听到了。

在那个暴雨如注的山洞里，在我以为他神志不清、命悬一线的时候，他竟是清醒的。

他听到了我用前世的名字“秦卿”，诉说着那碗毒酒的绝望；他听到了我字字泣血的控诉，听到了我深埋心底、绝不能为外人道的最大秘密！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那不是冷的，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与……茫然。

我该如何回答？

承认吗？承认我是一个带着前世记忆归来的孤魂，承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他复仇？

否认吗？在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深沉的眼眸注视下，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任由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受到了何为狼狈，何为……无处可逃。

然而，他眼中并没有我预想中的愤怒、震惊或是憎恶。

那双曾让我痴迷，也让我痛恨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沉重而悲伤的谅解。仿佛他早已跨越了生死的界限，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俯瞰着我们之间这荒唐而错位的命运。

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在迷雾中奔跑了太久、伤痕累累却不自知的孩子。

这种眼神，比任何质问都更让我窒息。

就在我们之间这种诡异的死寂，即将把空气都压得凝固之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皇后一身劲装，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在清醒的幕玄辰脸上一扫而过，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就被更紧迫的情势所取代。她甚至来不及客套寒暄，便直奔主题。

“辰王醒了正好，也省得我再多费口舌。”

她走到我们面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情况有变。我刚刚得到确切消息，那支自称‘鹰眼’的北境斥候，并非孤军。在他们身后，还有一支约三百人的队伍，正分批次、悄无声息地向黑石山合围。他们的目的，依旧不明。”

我的心猛地一沉。三百人的“鹰眼”？父亲是疯了吗！这几乎是“鹰眼”斥候营的全部家当！他把这样一支战略级的力量投到靖王的腹地，究竟想做什么？

皇后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更糟的是，靖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股外来势力的威胁。他已经下令，调集黑石山周边所有私兵，封锁所有出山要道，准备来一次彻底的清剿。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也看着床上的幕玄辰。

“我与秦姑娘商议的计划，是利用她研制出的新型火药‘惊雷’，炸毁‘鬼见愁’主矿脉，引发整座矿山的连锁崩塌。届时，山崩地裂，天翻地覆，足以将靖王这十数年的心血，连同他那些见不得光的账本、图纸，尽数埋葬于地底深处！而我们，则可以趁着混乱，从预留的密道突围。”

她言简意赅地将那个疯狂的“开山”计划全盘托出。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赢了，釜底抽薪，断靖王一臂；赌输了，我们所有人，都将与这座山一起，化为尘土。

说完，皇后看向幕玄辰，语气沉凝：“辰王，如今你是醒了，但依旧是我们之中最虚弱的一环。这个计划，风险极大，你……”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也是在提醒他，不要成为拖累。

自皇后进来后，幕玄辰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插话，没有提问，那份超乎寻常的镇定，让身经百战的皇后都感到了一丝压力。

直到此刻，他才缓缓地，将目光从皇后身上，移回到了我的脸上。

那张因失血和中毒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上，竟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道微光，瞬间穿透了笼罩在我心头的、那片名为“前世”的阴霾。

那笑意里，有释然。仿佛我那滔天的恨意，终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让他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

那笑意里，有决绝。是对即将到来的、九死一生的险境，没有半分畏惧的坦然。

更多的，是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然后，在我和皇后错愕的注视下，他朝我，伸出了他那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掌心向上。

那不是君臣之礼的召唤，不是男女之情的抚慰，而是一种只存在于生死袍泽之间的、最郑重、最平等的邀请。

“毁掉矿山，不够。”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敲出的战鼓，掷地有声，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靖王此人，心性坚韧，睚眦必报。毁掉一座矿山，只会让他更疯狂。我们要做的，不仅是毁掉他的根基，更是要敲碎他的脊梁，打断他的爪牙！”

他苍白的脸上，闪烁着一种近乎恐怖的、与我如出一辙的疯狂光芒。

“靖王清剿在即，他那数万私兵，此刻定然已经集结于各处要道，将这座山围得如铁桶一般。这既是我们的绝境，也是……他们的坟场！”

他顿了顿，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的灵魂烫穿。

“我要他精心培养的数万私兵，尽数成为这堆废铁矿石前的……活祭！”

活祭！

这两个字，带着血腥与烈火的气息，狠狠撞入我的心口！

这个疯子！

他比我想的，还要疯！还要狠！

我的计划，是断其一臂，保留有用之身，图谋后续。而他，竟是要借着山崩地裂的天威，将靖王的军事主力，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埋葬在这里！

这是何等的手笔！何等的胆魄！

我的心，在沉寂了片刻之后，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战栗，是一种寻得知音的……狂喜！

他看着我，看着我眼中同样燃起的火焰，嘴角的笑意更深。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只伸出的手，又往前递了一分。

然后，他用最清晰的口吻，叫出了那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连接着两世恩怨的名字。

“秦卿。”

“这一次，你我，并肩而战。”

旧的仇恨，在他道破天机的那一刻，已然崩塌。

新的盟约，在他伸出手掌的这一瞬，于绝境的废墟之上，正式缔结！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看着他眼底那片前所未见的星海，感觉两世的迷雾，在这一刻，尽数散去。

我缓缓抬起手，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握了上去。

他的手心，依旧带着病态的虚弱和冰凉。

但我的手心，却是一片滚烫。

两手交握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命运的齿轮，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场地狱模式的副本，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