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沧海：卿与辰兮共山河 第110章 一面镜，一座城

赵阁老那一句“圣人之眼，文道之光”，为“格物坊”的开业画上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句号。

当那二十位京城顶尖的“评判官”心神激荡地走出大门时，他们带出去的，不仅仅是对三件神物的震撼，更是一种足以颠覆整个京城生活方式的狂热风暴。

“天河冰晶盏”的传说，让城中所有豪门贵胄寝食难安，想象着用那般澄澈的器皿饮酒，是何等的仙家意境。

“明目镜”的奇效，则在士林与官场中引发了真正的地震。无数因年老眼花而不得不退出权力中心的老臣、或无法再着书立说的鸿儒，都在一夜之间看到了重返巅峰的希望。无数封拜帖，如雪片般飞向了赵阁老的府邸，只为求证那一日的“神迹”。

然而，这两样东西掀起的波澜，加起来，都比不上第三样东西所引爆的疯狂。

那便是“乾坤水银镜”。

消息最先是在京城的闺阁之中流传开的。

“你听说了吗？格物坊里的那面镜子，能照见人脸上的雀斑！”

“何止是雀斑！我听王侍郎家的夫人说，她连自己眼角的细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天啊！那岂不是……自己的模样，完完全全、一丝不差地都能看见？”

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这番对话所蕴含的意义，是颠覆性的。

她们一生都在与模糊不清的铜镜打交道。那昏黄的镜面，只能映出一个朦胧的轮廓、一团模糊的色彩。美与丑，更多是存在于他人的评价与自己的想象之中。她们精心梳妆，点唇画眉，却从未真正“看见”过自己。

而现在，一扇通往真实自我的窗户，被“乾坤水银镜”猛然推开了。

对于美人而言，这是能将她们的美貌放大十倍、百倍的神器。她们渴望从那清晰的镜影中，确认自己的完美无瑕，获得前所未有的自信与满足。

对于相貌平平的女子，这面镜子则成了审判官。她们恐惧，却又更加渴望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有哪些不为人知的瑕疵，又该如何去修饰和遮掩。

一夜之间，“拥有一面水银镜”，成了全京城所有贵女名姝心中最炽热、最隐秘，也最强烈的渴望。它超越了任何名贵的珠宝首饰，凌驾于所有华美的绫罗绸缎，成为了衡量一位女性品味、地位，乃至……对自己掌控力的终极象征。

“格物坊”在开业那日之后，便再度大门紧闭，只在门外挂出告示：“备货三日，静候佳音。”

这三个字，成了最磨人的酷刑。

每日天不亮，朱雀大街上便停满了各府的马车。无数的管家、侍女，带着主人的殷切期盼，守在“格物坊”的门口，只为能在开门的瞬间，抢得先机。

我依旧坐在街角的茶楼里，冷眼旁观着这场由我亲手点燃的、席卷全城的**之火。

【数据之眼】告诉我，与“水银镜”相关的社会话题热度，在这三天内，已经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人们对它的渴望，已经从“想要”，变成了“必须得到”。

时机，已然成熟。

三日后，清晨。“格物坊”的大门再度开启。

老白依旧是那副淡然出尘的模样，他面对着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只是平静地宣布了三条规矩。

“其一，‘天河冰晶盏’，每日限量十只，价高者得。”

“其二，‘明目镜’，需持三甲医院大夫开具的眼疾证明，凭号领取，分文不取，此为先生赠予天下读书人的福泽。”

“其三，‘乾坤水银镜’，工艺繁复，所得不易。首批十面，将于三日后，在天香楼公开竞价拍卖。价高者得，价低者……缘悭。”

前两条规矩，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骚动与赞叹，尤其是“明目镜”分文不取，只为福泽读书人的做法，瞬间为“格物坊”赢得了无数清流人士的交口称赞，将其格调再度拔高了数个层次。

但真正让所有人疯狂的，是第三条。

拍卖！

这个词并不新鲜，但用在一面镜子上，却是闻所未闻。它**裸地宣告了这件物品的稀缺与珍贵，更将一场关于美的争夺，变成了一场关于财富与权势的角力。

就在人群因这个消息而沸腾，无数人开始盘算着三天后该如何筹措资金时，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响起，人群被几个彪悍的家丁粗暴地推开。

一架极尽奢华的八宝琉璃车，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停在了“格物坊”的门口。车帘掀开，一个身着华服、云鬓高耸的少女，在婢女的搀扶下，款款走下马车。

她一出现，便仿佛将周围所有的光芒都吸附了过去。

正是当朝宰相程昱最宠爱的嫡亲孙女，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秦若雪——也是我那个名义上的堂妹，我此生最大的仇敌之一。

我坐在茶楼上，隔着窗，冷冷地看着她。她的眉眼与我那狠心的父亲有七分相似，但更多了三分属于程家的、根植于骨子里的傲慢与刻薄。

秦若雪甚至没有正眼看老白，只是用一种施舍般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店铺那简约到堪称简陋的门楣，然后用丝帕掩着鼻尖，仿佛这里的空气都污了她的呼吸。

“你就是这里的掌柜？”她身边一个管事模样的嬷嬷，趾高气扬地对老白喝道，“我们家小姐看上你们的镜子了。把你们这儿最好、最大的一面镜子包起来，送到相府。至于价钱，少不了你们的。”

那语气，不像是来买东西，倒像是在吩咐自家的下人。

周围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一边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府，一边是规矩古怪的格物坊，这显然是一场硬碰硬的对决。

老白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微微躬身，彬彬有礼地回道：“这位小姐，实在抱歉。小店的‘乾坤水银镜’，首批十面，皆需通过三日后的拍卖获得。无论身份高低，概莫能外。”

秦若雪似乎没料到自己会被拒绝，她美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错愕。那嬷嬷更是勃然大怒：“放肆！你可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宰相府要东西，是给你们脸面！别给脸不要脸！”

“嬷嬷慎言。”老白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却微微冷了下来，“小店开门迎客，迎来送往，凭的是一个‘缘’字。若无缘，相府与民宅，并无不同。”

“好一个并无不同！”秦若雪终于亲自开口了。她上前一步，美丽的杏眼中淬满了寒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今天，就要这面镜子。你若不给，我便砸了你这间破店！我倒要看看，在这京城里，还有谁敢跟我程家作对！”

威胁，**裸的威胁。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为老白捏了一把冷汗。得罪了宰相的孙女，这家店，怕是开到头了。

然而，就在秦若雪那句狠话的余音中，老白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挺直了那本已有些佝偻的腰板。他看着眼前的京城第一美人，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悲悯的微笑。

他用一种清晰到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见的语调，缓缓说道：

“姑娘息怒。非是小老儿不愿通融，实乃先生有令：在格物坊，规矩，大于权势。”

在格物坊，规矩，大于权势。

这九个字，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秦若雪的脸上。

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从小到大，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等当众的顶撞与羞辱？她想发作，想下令让家丁立刻砸了这里，但她看到周围那些看客眼中，那混杂着震惊、畏惧，甚至还有一丝丝幸灾乐祸的眼神。

她忽然明白，如果今天她真的砸了这家店，那么传出去的故事，只会是“宰相孙女以势压人，恼羞成怒蛮横无理”。而这家“格物坊”，则会因为这悲壮的“殉道”，成为一个传奇。

她的理智，最终战胜了她的怒火。

“好……好一个规矩大于权势……”秦若雪气得浑身发抖，她死死地盯着老白，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我们走着瞧！我倒要看看，你的规矩，到底有多硬！”

她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上了马车。那华丽的车队，来时有多风光，去时就有多狼狈。

看着她含恨离去的背影，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知道，这第一回合的交锋，我赢了。

秦若雪的铩羽而归，非但没有打击到“格物坊”，反而成了它最璀璨的一顶王冠。一个连宰相府的面子都敢不给的地方，它的规矩该有多么神圣？它的背景，又该有多么深不可测？

这份“冒犯”，让“格物坊”的神秘与地位，瞬间煊赫到了顶点。

一面镜子，映出的，何止是容颜，更是人心与权力的**。

而我，将要搅动的，是一整座城的风云。三日后的拍卖会，才是真正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