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之价 第2章 气息

雨水敲打停尸房外的金属雨棚，声音沉闷，与室内无影灯发出的轻微嗡鸣交织在一起。这里隔绝了外面的潮湿与阴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精密控制的低温，以及浓重的消毒水气味，试图掩盖更深层、更顽固的某种存在的气息。

陆时已经换上了深蓝色的手术服，帽子口罩俱全，只露出一双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睛。那具从雨中带来的女尸此刻正躺在不锈钢解剖台上，皮肤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白，与现场看到的污浊泥泞截然不同，却更加触目惊心。

助手递上了解剖刀。金属的冷光一闪。

解剖程序严谨而有序地展开。胸腔被打开，内脏器官逐一暴露、检查、称重、取样。空气中弥漫开福尔马林和人体内部特有的复杂气味。陆时的手法稳定、精准，像一台最精密的仪器，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多年的经验和冷酷的逻辑。

“体表除颈部勒痕及右手腕遗留束缚伤外，未见其他明显抵抗伤。颈部皮下及肌肉出血明显，舌骨大角骨折……”陆时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淡地叙述着，一旁的记录员飞速地敲击键盘。

“呼吸道内未见明显泡沫及溺液成分，初步排除生前入水。”

“胃内容物约200克，可见未完全消化的蔬菜纤维及肉类成分，初步判断为最后一餐后两到三小时内死亡，与现场推断死亡时间吻合。样本送毒化检验。”

冰冷的器械与温热的组织接触，发出细微的声响。生命在此地被还原为最原始的物理和化学证据。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飞鸟印记。在停尸房的强光下，它显得更为清晰。暗红色，线条简洁却有力，翅膀舒展，带着一种近乎突兀的优雅。他取了印记部位的皮肤样本，又用高分辨率的专业相机进行了多角度拍摄。

“这个印记，”助手也注意到了，小声问，“是纹身吗？”

“不是。”陆时头也没抬，“纹身色素会沉积于真皮层，这个看起来更像是附着在表皮。颜色和形态……更接近某种印章或者特殊墨料。”他顿了顿，补充道，“取样做光谱和成分分析，尽快出结果。”

解剖接近尾声。死者生前遭受了粗暴的束缚和扼压，致命的机械性窒息是明确的死因。但除此之外，过于“干净”了。没有性侵迹象，没有争夺造成的额外伤痕，没有能立刻指向凶手的毛发、皮屑遗留（雨水和垃圾场环境极大地破坏了这种可能）。

凶手像是一个谨慎而冷酷的影子。

最后一步，处理死者右手那些修剪整齐的指甲。陆时小心翼翼地刮取指甲缝里的残留物，希望其中能保存下一些未被雨水完全冲走的微物证据。

刮取物被放入微物证袋封存。就在他准备放下死者手臂时，灯光的角度恰好照入指甲内侧的缝隙。他的动作停滞了零点几秒。

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一点不同于泥垢的闪亮碎屑，嵌在最深处。

不是皮肤组织，不是衣物纤维。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独特的金属光泽。

他的呼吸几不可闻地屏住了一瞬。用更精细的工具，极其小心地将那一点比沙粒还小的碎屑取了出来，单独放入一个微物证管中。

“这是什么？”助手好奇。

“不知道。”陆时看着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证物，眼神却锐利起来，“送电镜扫描成分和结构。”

他走到水池边，摘下沾满血污的手套，用刷子用力刷洗双手。热水冲刷着皮肤，但那种触碰过死亡和谜团的冰冷感，似乎迟迟未能褪去。

解剖室的门被敲响。老张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急切。

“老陆，怎么样？有发现吗？”

陆时关掉水龙头，用无菌巾擦干手，走向电脑屏幕，调出了那张飞鸟印记的特写照片。

“女性，二十五岁左右，死于机械性窒息。颈部勒痕与现场发现的塑料绳部分吻合。死亡时间昨晚八点左右。现场是抛尸地，并非第一现场。”

他点了点屏幕上的图案。

“目前最特别的，是这个。不是纹身，不是胎记，像是某种标记。还有，”他拿起那个微物证管，对着光，“从她指甲缝里找到了这个，极微量的金属碎屑，来源不明。”

老张凑近屏幕，盯着那只诡异的飞鸟，眉头越皱越紧：“标记？凶手留下的？这他妈……是什么意思？炫耀？还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陆时沉默地看着那只仿佛要挣脱屏幕飞走的黑鸟，没有回答。

是啊，是什么意思？

这不像是一时兴起的暴力，更像是一种……带有仪式感的展示。那个印记，是签名？是审判？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宣告？

还有那金属碎屑，它来自哪里？凶器？现场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还是凶手身上某个被她临死前抓下来的东西？

冰冷的疑惑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陆时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鉴定中心物证办公室的号码。

“陆主任，”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异样，语速很快，“您送检的死者衣物，那条连衣裙，我们在内侧腰带绊附近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褶皱里，发现了一点东西。”

“什么？”陆时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一张纸。非常小，卷得很紧，被缝进了褶皱的线脚里，差点错过。已经被雨水浸透了，但我们正在尝试小心分离和干燥处理……”

“上面有什么？”陆时的声音低沉下去。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在查看。

“好像……是一行打印的数字和字母。看不清全部，目前能辨认出的部分好像是……‘K-31’？”

K-31？

陆时握着手机，目光再次投向解剖台上那具沉默的、承载了太多秘密的躯体。

飞鸟印记。金属碎屑。还有这藏得如此隐秘的编码。

雨夜中的抛尸，仅仅是一个开始。